他癱坐在地上,無奈地望着三娘:“該說的我都說了,你殺了我也沒用,留着我倒是能有一線複活你兒子的機會。”
三娘:“什麼意思?”
雲來:“轉運輪會倒轉前世人和現世人的生命。前世人回到這個時代,現世人會随機流落在之前的一個時代,随機的身份,随機的年齡,跟做野人差不多。現世人就是我,要想轉動輪盤需要現世人願意。哎,你别這樣看着我啊,現在我肯定是不願意的,可這也說不準啊,萬一哪天我活膩了,想到其他地方體驗體驗生活,你兒子不就能回來了嗎?”
三娘眼睛裡似乎閃爍出美妙的微光,她憧憬的語氣像夢到一場甘霖:“真的嗎?”
鬼無聲地歎了口氣,腦海裡浮現出一句話——哀民生之多艱。後面能自然又流暢地接一句:庸人自擾之!
他有一萬種方法讓這個渣滓願意做這件事,但他卻不願意參與。千百年來,不幹預任何事物的因果幾乎已經成為習慣。小孩已經死了,是命運不讓他活下來,并不是這個道士。這個母親擁有的是執念,執念是自作多情的幻覺,不足以逆天改命。
鬼到底也不過是一場幻覺。
“報警吧。”鬼沉重地歎息了一聲,“還是讓現代的法律制裁他吧。”
三娘惶惑地說:“不是,大鬼,我還指望他···”
鬼走過來拍拍她的肩膀,柔聲安慰道:“讓牢房關他個幾天,他就不想多在這個世界久留了,就能快一點轉動轉盤,對嗎?”
三娘嗫嚅道:“···您說得也對,還是您考慮得周到···”
仿佛是得到了一個周全的計劃,她會心地笑了,連走路的姿勢都變得輕快靈動,她來到房間的角落裡,蹲坐着,手圈着腿,靜谧地等待着現代執法人員的到來。
祁書杭跟張志強下山的時候天上已經布滿了星星,大大小小亮晶晶,清晰地閃爍着。他還從來沒見過如此美麗的星空,因為城市裡的光太雜太亮,空氣裡煙塵密布,掩蓋了星星的光芒。還是這缙雲山幹淨澄澈,再不剩一點腌臜。
鬼最後下山,因為三娘突然對他說了一句話。
三娘:“剛才我都沒注意到,直到你轉頭,我才發現你很像一個人。”
鬼:“誰?”
三娘:“小不點兒。”說罷她低頭自嘲似的笑笑,這簡直太不可能了,世上哪有這麼巧合的事。時間太久,她其實也記不太清了,隻依稀記得“小不點兒”是村裡最窮最瘦小的孩子,經常受其他小孩的欺負,總是臊眉耷眼的。她記得有次背豬草回去的途中看到幾個大孩子圍着小不點兒動手動腳的,嘲笑他父親癱在床上要死不活,母親馬上就要當寡婦了,什麼當了寡婦就要去勾引男人。
她沒想到小孩子的話能這麼惡毒,本來想上前管一管,但轉念一想,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要是管了這件事,其他小孩的父母說不定會來找她家麻煩,她家又不是她做主,指不定還要挨一頓丈夫的罵。
算了算了。她攏了攏背上的背簍,快步離開了這個由孩子組成的小團體。不經意間,她的目光對上了小不點兒的眼神,那種哀怨又麻木的眼神讓她心裡一震,說不上什麼感覺。她的腳步更快了,接近小跑,明明山路那麼崎岖,她卻像隻靈巧的兔子一樣逃走了。
她自嘲還有一個原因,小不點兒的面貌雖然模糊了,但那種眼神卻牢牢镌刻在她的心裡,她形容不出這究竟是一種怎樣的眼神,但她能準确識别出擁有這種眼神的人,或許是跟她差不多的人吧。大鬼的眼神完全不一樣,好像···好像就不是農村人,連最神氣的保正都做不出那樣的眼神。她不敢跟這樣的眼神對視,天然懼怕似的,就像耗子懼怕貓。
誰知鬼卻十分震驚,眼睛都差點瞪出來:“你叫我什麼?你是哪個朝代的人?”
三娘有些莫名其妙:“小···小不點兒啊,我是徴亂時期的,後面就是崇朝了···”
崇朝!他早該想到的,四年連續的幹旱,古往今來也就那麼幾次,其中一次就在徴朝,準确地說徴朝末期,各地軍閥大混戰時期,人禍混合天災,那個時期的老百姓經曆了絕對的地獄模式。
鬼試探性地問道:“小不點兒是個什麼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