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承夜穿着考究的深藍色襯衫,腰間紮着昂貴的皮帶,對于這個年紀的中年男性來說,季承夜算得上保養很好,隻是眼裡的陰霾體現出季承夜心情上的不愉快。
“看你表情不大好,是有什麼不稱心的事嗎?”裴若初問的直接。
季承夜又笑笑,收了收眼底的銳利,他避重就輕:“生意上的事罷了,一言難盡。”
不待裴若初繼續追問,季承夜轉而關心起對方:“若初,我們見面的時間太少了,難得見面,就不提工作了,說了也掃興,你看你,臉都小了一圈,又瘦了,拍戲很辛苦吧?”
季承夜臉上寫滿心疼,又偏頭打量自家女兒,驚訝道:“怎麼小桐看起來也瘦了這麼多,是不是都沒好好吃飯?”
“劇組夥食還行,就是每天工作強度有點大。”
季雨桐抿唇,難得解釋了一番。
她雖時常與父親話不投機,到底知道父親是在關心她。
因而她有些内疚,無論如何,面前的人畢竟是她的親生父親,她又怎麼能因為自己對于裴若初禁忌的愛慕而将莫名的仇恨塗抹在父親身上。
“錢不夠了就跟爸爸說,”季承夜很爽快,“一部電影的錢你爸爸還是随時能安排的,需要追加投資嗎?”
“暫時不用。”季雨桐回絕了。
沒料到女兒會一口回絕,季承夜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複又開朗道:“沒事,有需要一定要直說,畢竟這裡面不僅有我女兒的辛苦成果,還有若初的。”
“在片場,你可不能虧待若初。”季承夜認真囑托。
于情于理,季雨桐自是不會虧待裴若初,可這樣的叮囑從季承夜口中說出,季雨桐便覺得不是滋味。
還是裴若初瞧出這對父女間氣氛的異常,幫季雨桐打圓場:“拍戲期間,桐桐很照顧我。”
“那就好,那是桐桐應該做的,大家都是一家人,你們還都在同一個圈子裡,更要互相幫扶着,”季承夜起身,“走吧,下樓吃飯。”
裴若初此刻卻沒有挪步的意思,她開口:“稍等一下,想跟你談談。”
季承夜駐足,眼裡似有訝異。
“也沒什麼,”裴若初忽然笑起來,她眼神明亮,坦然道,“就是之前的事情。”
季承夜頓了頓,半晌,他首肯道:“過兩天,我讓秘書聯系你。”
“隻是……”季承夜想說些什麼,目光落在裴若初身邊的季雨桐身上,沒有說出口。
下樓的時候,季雨桐忍不住看了好幾眼身旁的人,很想得到一些解答。
裴若初低頭看路,餘光一點沒分給她。
餐桌上擺滿佳肴,鮰魚佛跳牆、香煎和牛、溏心富貴蝦……其中有季雨桐愛吃的菜,也有符合裴若初口味的,大抵是季承夜提前通知了家裡的幫傭張姨,讓她按照這兩人的口味準備的。
季承夜一貫熱絡,不斷地給裴若初和季雨桐夾菜:“在組裡辛苦,在家裡可得多吃點補補。”
季雨桐沒應他,裴若初低低地“嗯”了一聲。
或許是這一聲“嗯”給了季承夜信心,他突然問道:“說起來,若初,我們什麼時候結婚?”
這話題就這麼堂而皇之的攤在眼前。
被叫到的裴若初聞言,停了筷子,臉上是一貫的淡然:“急嗎?”
季承夜笑着給她夾了片魚肉:“不急,不急。”
裴若初吃了片筍衣,沒再開口,連頭也沒擡。
季承夜微微皺起了眉,還想說什麼,飯桌上忽然奏出了不和諧音——
季雨桐伸長了筷子想要夠到斜前方那盤鹽焗小海螺,不想半道上筷身滑了一下,剛夾起的小海螺調皮地逃脫了,硬殼落在盤中,發出“砰”的一聲脆響。
三個人忽然都沒了話,默契地悶聲吃飯。
張姨将熱乎的花膠黃魚羹端上,剛想介紹一下菜色,見飯桌上氣氛怪異,連忙把嘴閉上,連呼吸都放慢了,将存在感降到最低,擱下菜便輕手輕腳往回走。
黃魚羹散着洇白的熱氣,模糊了三方視線。
季雨桐戳着碗裡炖的軟嫩的黃魚,心裡不是滋味,明明是最新鮮的黃魚炖的羹,魚肉入口後卻無故彌漫了腥味,難以下咽。
季雨桐明白,不是魚的問題,是自己的嘴巴裡含着苦悶,糟蹋了好食材。
開機前,季雨桐同裴若初約定,要求裴若初在拍攝期間不能結婚。
當時季雨桐放縱了内心的惡意,說完以後,她實是有幾分愧疚的。
可現在回頭再看——那真是太明智的決定了。
她一點也不愧疚。
小插曲之後,連平日裡滔滔不絕的季承夜此時也無端閉了嘴,不知道在考慮什麼。
倒是裴若初始終像個沒事人,一小口一小口喝着溫熱的黃魚羹,雲淡風輕的。
飯後,季承夜誠懇地邀請裴若初:“難得來一次,今晚就住在家裡吧?”
意思很直白,是要裴若初留下來。
季雨桐瞬間望向裴若初,都是成年人,留下來的意思,誰都懂。
出神間,裴若初已經答應下來:“好。”
“我睡二樓靠東邊那間吧。”
裴若初随意挑了個房間。
不曾想她說完,餐桌前的另外兩人俱是一愣。
裴若初口中二樓東側的房間,這些年來從未有人住過。
那是季雨桐的母親向明燭生前居住的房間,也是向明燭香消玉殒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