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駐足,垂首低低道:“母親。”
方才那一幕謝氏正看在眼裡,她微笑道:“這件狐裘可是不稱意嗎?”
歸夢不置可否。
謝氏伸手自李嬷嬷手中取過那件大氅,披在歸夢肩頭左右端詳一番,滿意道:“挺合适,很襯你的膚色。”說完未等歸夢說話,便揚了揚手,招來身後一名丫鬟。
歸夢一瞧之下,不覺驚喜道:“丹娥?”
謝氏柔聲道:“為娘知道你近日不思飲食,睡不踏實,便讓丹娥陪着你吧。這丫頭在廚房這些日子,想來也得了教訓了。”頓了頓,又道:“待會兒為娘親自下廚為你做一碗壽面,今日總要高高興興的。”
壽面?歸夢動容道:“今日是……”
“傻孩子,連你自個兒的生辰都忘了?”
李嬷嬷滿面堆笑,走到一旁領着一衆丫鬟仆婦躬身行禮,齊聲道:“祝女公子芳齡永繼,歲歲安樂!”
歸夢望着母親的笑容,以及一衆祝賀的下人,勉強笑笑,示意他們不必多禮。
謝氏含笑道:“我已吩咐了廚房,今日做的都是你愛吃的菜。晚些你父親也會來陪你一起用膳。今年便從簡,待你明年及笄定是要大操大辦的。”頓了頓,又道:“祖家已來人回過納吉的結果,現已定了二月初五來納征……”
歸夢原本還因丹娥回來、父母要陪自己過生辰而歡喜,聞言笑容瞬時僵在唇邊。肩頭的狐皮大氅愈發沉重了,壓得她胸口憋悶。
謝氏伸手一握歸夢的指尖,怪道:“手怎地這樣冷?丹娥,快扶姑娘進去。”
歸夢手裡雖塞着暖手爐,卻半分也暖和不起來。
母親呵母親,您可知這華貴的皮裘、稱心的夫婿都不是女兒想要的。
這樣的父母之愛,便如一道枷鎖緊緊地鎖住了我。若你以為薄施恩惠,讓丹娥回到我身邊,抑或是你與父親短暫的陪伴,便可讓我死心塌地地等待成婚,那您就錯了……
這十幾年來,她早已恣意任性慣了。以後,也再難改了。
歸夢與丹娥許久不見,拉着她坐下說話。李嬷嬷很是乖覺,自出了暖閣去。
“丹娥,對不住,連累你受苦了。”
她看着丹娥那原本白皙光滑的手,不過十幾日,竟已紅腫泛紫長起了凍瘡,想是在廚房,雙手經常泡在冷水中所緻。
丹娥搖頭哭道:“在廚房做活倒也沒什麼。隻是可憐紫芽姊姊她……”
歸夢取來藥膏小心塗抹在她手指上。
“你放心,我不會忘了紫芽,無論她在哪,咱們三個的心始終在一處。”
這一夜,丹娥就睡在紫芽身側。
歸夢看着她熟睡的側顔。從前有紫芽在,她總容易忽略了丹娥。若說紫芽穩重,像她的姊姊,丹娥稚氣一些,便如她的妹妹一般。
合上雙目,她忽然覺得好生疲倦。所求的不過是“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可那個隻看了一眼便占據了她的思想與生命,讓她思念、向往、渴望到發瘋的人,卻是那樣冷面冷心……
一想到要放棄,她的心便如撕裂一般痛,痛得簡直要活不下去。
十四年來,還不曾有什麼人什麼事如此牽動着她,仿佛這一生,這口氣全憑他吊着。若失去他,便再無生活下去的氣力。
丹娥回來,給沉寂的嘉甯閣添了些許歡聲笑語。
她見歸夢悶悶不樂,終日消沉,提議道:“外頭雪已停了,夢娘不如去後院的梅花、竹葉上收些雪水回來烹茶。”說着便要找些器皿來。
歸夢道:“也好,不過你的手受不得凍,我一個人就得了。”
丹娥從櫃中翻出一個青瓷圓甕,笑道:“手上的凍瘡不妨事。雪地路滑,我跟夢娘一道去。”
二人當下說笑着起身,丹娥給歸夢兜上白色羽緞鬥篷的風帽,又取了手爐。
歸夢見她忙裡忙外,竟比從前細心妥帖不少,做起事來全不亞于紫芽,心下不由得又是感慨又是哀戚。
正要出門,便撞見李嬷嬷。
“雪停之後最是天寒。夢娘這是去哪?”
丹娥舉起青瓷圓甕回了話。李嬷嬷足下卻寸步不動。
歸夢蹙起眉,冷冷道:“難道如今我連這嘉甯閣都出不得了嗎?是母親命你把我當成囚犯,寸步不離地看管嗎?若是如此,不如拿把鎖将我鎖了更是便宜!”
李嬷嬷見歸夢動了真怒,連忙低頭躬身,讪讪道:“夢娘說的哪裡話?是晌午天衣閣的人要來給你量身……”
歸夢打斷道:“放心,我們去去就回,誤不了!你留在此處,候着便是。”說完,自攜着丹娥朝後院去了。
她氣得面色酡紅,胸膛兀自起伏不定,直走出去老遠,才平複了心情。
丹娥觑着她的臉色,小聲地說:“夢娘,你近來性子似乎焦躁不少……”
歸夢苦澀一笑。何止是焦躁?
她心知丹娥想說的是她比之從前又易怒了不少。
從前她甚少對下人發火。她本是無拘無束的性子,如今卻日日被拘着。哪裡還能有好心情好脾性呢?
說話間聽見一陣馬嘶聲。原來她們正經過後院的馬廄。
歸夢遠遠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在馬棚前喂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