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蕭,”闫慎安靜了會兒,突然喚了他,他問道,“你說他們是不是真的很恨我,不僅僅是這些人,是所有人。”
他的聲音悶在衣袖裡,穆遠卻聽得很清楚。
“人心是有偏見的,大人,”他思量道,“恨也好,不恨也好,隻要我們做的是對的,就不用怕。”
穆遠長長換了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将闫慎的發帶捋順,手放在闫慎的後心輕輕拍了拍。
“因為我們背後站的是公義,是至理。是不會被打趴下的。”
這是他老師告訴他的。
闫慎就這麼聽着,沒有回頭,背脊随着呼吸起伏,身子卻不自覺地稍微往穆遠懷裡尋了尋。
穆遠察覺到之後,就往闫慎跟前再靠,俯下了身子讓他能靠着自己胸膛。
他的手放在闫慎的背上,有一瞬間他竟想直接摟下去,将人圈在懷裡,藏在心口裡,抱得緊緊的,讓那些惡言惡語都接近不了他。
那點心思還是憑借最後一絲清明堪堪忍住了。
時間一刻一刻地過着,瓷窯裡的本來就熱,兩個人挨在一起隻會更熱。
穆遠不耐熱,不一會兒身上往上竄溫度。
而闫慎相比之下就要好很多,他一直手腳冰冷,穆遠半抱着他竟然覺得……有點涼快。
抱都抱了,闫慎應該一時半會兒不會亂動,穆遠如是想着,就輕輕将下颌抵在他的肩膀上,他刻意放得很輕很輕,這樣就不會被發現了。
可百密一疏,終有一漏。
溫熱的呼吸打在闫慎後頸上,闫慎覺得累了,便想閉眼靜坐一陣,可人閉着眼其他感官都會更敏銳。
他覺得癢,忍不住縮了縮脖子,這一縮整個人都鑽到了穆遠懷裡,感覺自己像是陷入了一處,他突然一回頭,側臉就貼上了穆遠的下颌。
穆遠身上的溫度完全包裹着他,他被人抱了個滿懷。
從來沒有人會這樣抱着他,自他記事以來,從來沒有。
闫慎怔怔的望着,他是蜷縮着身子的,要比坐着的穆遠低一些,他看不見穆遠臉上的神色,隻能看見他棱角分明的下颌,再往下是有點泛紅的脖頸,再往下……他看見穆遠的喉結滾動了一下。
他垂眼看了會兒,眼神混沌又迷離,竟然毫無征兆地湊近用鼻尖蹭了蹭。
穆遠陡然僵住,脖頸處既有呼吸的溫熱,也有鼻尖劃過的冰涼,一冷一熱混雜着,心跳和呼吸都失了章法,微顫的指尖勾着闫慎的發絲攥了緊。
闫慎的鼻尖輕輕地撥弄着他最敏感的那寸皮膚,穆遠茫然一低頭,就看到他鼻梁上淡淡的小痣,羽睫半阖着,睫毛看起來潮潮濕濕的。
如果說方才有想要推開的沖動,現在穆遠的心一下子就軟成一灘水。
穆遠明白闫慎心裡不好受,想着他還小,就是想蹭蹭抱抱脖子,和小孩一樣的。
許是蹭錯了位置不小心蹭到了喉結……那要不就依着罷,畢竟闫慎這麼别扭的人,很少會這個樣子,若是沒得到應有的回應,以後就可能又會把自己封閉起來。
他忍着渾身的燥熱和酥麻,沒有後退,而是稍微側了側脖頸,他真覺得闫慎是想抱他脖頸。
闫慎腦子昏昏的,感覺鼻尖錯開了喉結落了空,他望了片刻,眉心皺成一團,心裡上了火,竟然有些負氣地偏頭尋了去!
他一尋到就擡起下颌,快要噙上去的一瞬,穆遠震驚地喚了聲“大人”,下意識猛然向後退,連着起身都有些狼狽。
闫慎本來是靠在他懷裡的,身子突然失了倚靠,一手撐在地上才不至于倒下,他擡眼望向穆遠,眼底一片憤憤,抿唇咬牙了半晌,眼眶蓦然紅了。
穆遠也沒好到哪去,站着呼吸也平複不下來,渾身的血都在倒流,臉像是被火燎着燙,登時背脊就出了汗。
可看着闫慎紅了的眼眶,他想自己是不是反應太大了……他心裡一緊,又連忙上前去扶他,可剛一探出手,闫慎抽了幾下鼻子,眯着發紅的眼,洩憤似的扣住他的手一口就咬了上去!
闫慎的耳尖還是紅的,呼吸愈發粗重,他腦子沉沉的,多少次失态都是在這人面前,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這樣,越是不明所以,就越會難以自控;越是心急如焚,就越委屈難過。
而且剛剛他還把他推開了……
他怎麼能把他推開!
他從沒喜歡過什麼人,連喜歡的東西也就隻有那麼幾件。
他現下辨不清這是一種怎樣的感情,他隻是覺得一旦穆遠沒有給他回應,心髒就會像是被麻繩擰着般難受。
思及此處,口齒下的力度愈發地大。
穆遠知道闫慎生氣,一動不動沒有抽出胳膊,可還是疼得忍不住咬牙悶哼一聲。
這一聲下來,闫慎突然松了口,但他仍舊埋頭叼着,等把眼淚都忍回去了,才放下了手坐直身子,轉過了身去。
穆遠半跪在他身側,他雖然心裡也如堕煙海,卻沒問闫慎為什麼會這樣做。
因為對一個敏感的人不留餘地地追問,會讓他無地自容的,他如此,闫慎亦是如此。
兩個人都不約而同地對剛才的事情緘口不言。
嘴上不說,穆遠心裡簡直是天人交戰,闫慎就是讨要個抱而已,自己至于反應那麼大嗎!
他悄悄看了眼闫慎,都說面由心生,闫慎側臉輪廓宛如刀刻,硬朗分明,端的是一副清心寡欲、端方守己的長相,而且他還小,絕對不可能有什麼别的心思。
所以歸根結底還是自己思想龌龊了。
一想到是自己的問題,穆遠愈發頭疼懊悔了,他發現闫慎難過了喜歡蹭着人,他讓人家蹭蹭抱抱又怎麼了!這該死的身體反應!他簡直要抓狂!
氣氛沉默了許久,不一會兒底層瓷窯的監工開始拿着鞭子起着嗓子喊人了。
穆遠試探着開口:“那大人最後還是答應了,是有什麼計劃嗎?”
闫慎聽着他開口,才回了話。
他沉吟片刻,嗓音竟有些沙啞:“此事是因為地方州府失職,當年大理寺追查過此事卻沒有結果,歸根結底是我查辦失誤,他們現在受的苦也有我的責任,此次既然來了,我就一定要救他們出去。”
穆遠眼角微微一顫,眼底倏忽劃過一絲悅色,方才的憂慮也都星飛雲散了,眉眼也舒朗了起來。
他看了闫慎的數據,黑化值數據沒變但在閃動,說明是産生了影響的。
穆遠回道:“就事論事,此事有人故意隐瞞,不怪大人你。我們還得防着他們,大人想怎麼做?”
闫慎皺了皺眉頭,默然不語,穆遠知道他是在想法子。
半晌,闫慎道:“這些流犯與我們的初步目的是一緻的,得先解決羅鴻繹,我懷疑他身後還有人,得先想辦法把他們的勢力拔除,這些流犯性命就能安然無恙。至于下一步,想辦法把他們先困在此處,再去最近的州府調人手。”
“我……”穆遠看見闫慎冷冷的臉色,垂眸道,“卑職猜測他們找我們,一定是做了充分準備,此處物資拮據,但燒瓷的礦石充足,估計他們會在火藥上動心思。”
闫慎眸色不明,思忖道:“跟緊他們,摸清他們的計劃。”
穆遠應了聲,兩人又相對無言了一陣。
穆遠摸着自己手上整整齊齊的牙痕,心道闫慎的犬牙可真利,他正摸着,闫慎似是想起什麼事情側目過來,卻愣了一愣。
穆遠下意識把手背到身後,結巴道:“卑職、卑職皮糙肉厚,不打緊的。”
闫慎心裡又疼又氣又癢,他撇撇嘴不說話,别開眼不看他,手肘撐在膝蓋上,整個人坐那就是一個大寫的“你活該”。
穆遠瞧着竟有些想笑,這人上一刻還和他一本正經談公務,怎麼下一刻就又小孩子氣起來。
他又巴巴地上去貼着人家坐,見着闫慎沒挪動,他道:
“大人,我懷疑河道那日死的人,不是崔行舟,是朱從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