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下海除了初露頭角的暑熱,還有潮悶。
連日的陰雲飄在頭頂,雨将下未下,人往室外一站,不消片刻身上就會冒出一層黏膩的細汗。
無論是這種黏膩的感覺,還是一會兒要見的人,沈绛都不喜歡。
若非因為陸今遙下午接到的那通電話,和她異常的情緒狀态,自己不會出現在這裡。
沈绛站在樓下,擡頭打量眼前這棟公寓樓。
樓體外層設計裝潢老舊,隐約可見風雨歲月留下的痕迹,瞧上去應當有些年頭了。
就這麼會兒功夫,好幾個學生從她身邊走過,頻頻側目。
小區旁邊不遠就是大學城,這片的公寓樓大多是租給了裡面的學生,情侶,或者多人合租。
陸今遙和言溫分手前,也經常一起住在這邊。
不同的是,陸大小姐直接将房子買了下來,而不是租。
沈绛重重呼出口濁氣,挪動腳步。
八樓,401。
幽長的廊道裡一眼望去全是市面上最常見的黑色防盜門,整棟樓批發安裝,給人一種實惠的安全感。
沈绛在門前站定,按照陸今遙說的數字,輸入密碼。
門開的瞬間,屋内傳來急切的腳步聲,卻在看清楚來人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言溫看着沈绛,神情是錯愕、受傷,卻仍懷一絲希冀地盯着半開的防盜門,期待還會有人推門進來。
許是看出她所想,沈绛腳上的馬丁靴踩在木地闆上,慢步往裡,發出一聲又一聲沉悶聲響:“别看了,她沒來。”
“我來幫她拿東西,有什麼話你可以和我說,都一樣。”
沈绛語氣沒什麼波瀾,目光從踏進屋内的那一刻起就在四處打量,好一會兒,才落在不遠處的言溫身上,又問一遍:“有話要說嗎?”
毫不遮掩的漠視,比鋒利的言辭更具侮辱性。
言溫這才沮喪地收回自己的視線,一副恍惚出神的模樣,沉默不語。
沈绛凝着她,快半個月不見,人變憔悴不少。
大約也不好受,興許良心未泯。
但她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在陸今遙媽媽過世、說了那樣的話之後,還給陸今遙打電話。
自己這麼些天精心養着的人,費盡心力眼看着總算好些了,結果今天就被這人的一個電話打回原形。
沈绛很生氣。
若非是刻在骨子裡教養在時刻警醒着自己,今天她不一定會做出什麼事情。
畢竟黑與白之間,還留置着大片灰色地帶。
見人不語,沈绛也懶得多費口舌,索性繞開對方兀自在屋子裡翻找東西——陸今遙拜托她的,今天過來是替人做個了斷,順便拿回去一些東西。
沒什麼生氣的房子,似乎空置了很久,在這悶熱的夏夜甚至連空調都沒開,卻不難看出主人曾經将它精心打扮過。
沈绛明白陸今遙不願再踏足此處的原因。
這間房子,兩年時間,承載了太多。
“她和你在一起嗎?”
突然,身後響起言溫喑啞的嗓音。
“與你無關,”沈绛沒停頓,她彎腰拉開床頭一側的抽屜,漠聲開口,“以後别再找她了,也不要再給她打電話,她不想見你。”
這話成功激怒身後的人。
言溫上前兩步,對她怒目而視:“你憑什麼?你憑什麼代表她?”
“我要見陸今遙。”
“這是我們兩個之間的事情,有什麼話,也該她自己對我說。”
沈绛将取到的東西收好,站起,轉身:“你見不到她。”
她神情冷了幾分,定定望着面前這個眼眶發紅的人,紅唇微啟:“讓開。”
言溫不為所動,依舊固執地盯着她。甚至在看清楚了沈绛手裡拿的東西之後,往前一步,欲要伸手去搶:“這是她送給我的——”
“已經不是了。”沈绛側身閃躲,順手将她胳膊反擰推到一側的床上,居高臨下,說話不留情面,“你已經得到了你想要的東西,不是嗎?”
愛女心切的陸蓁這輩子做過最錯的一件事,大約就是瞞着女兒,幫着強拉了這樣一條紅線——以絕對的身份地位利誘威逼,和言溫做了場交易,卻沒想到有天會被反噬。
這場交易裡,包括陸今遙在内,都沒人無辜。
簡直可以說是荒唐至極。
唯一的變數,大約就是言溫在這場交易動了心。
“陸今遙在她媽媽去世前一天,都在用家裡的資源幫你疏通關系。既然已經拿到了出國交換的名額,就幹脆走遠點,永遠不要再出現在她面前。”
“而且,你們家的生意現在也做得風生水起,不是嗎?”
沈绛臉上的神情,是一閃而過的嘲諷。
“你和她媽媽的交易到此為止。她已經幫你很多了,做人如果太貪心什麼都想要,小心到頭隻是竹籃打水。”
她那雙漂亮的淡眉微微蹙起,開口如判官審判,又似惡魔低語:“明白了嗎?”
又是沉默,沒有回答。
沈绛忽覺自己此番舉動猶如對牛彈琴,實在浪費時間。
她将人松開,準備離開。
卻在快要走到門口的時候,聽見身後言溫的聲音遠遠傳來,輕微氣喘:“沈绛……”
“你是不是喜歡她?”
沈绛身形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