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見喜饒有興緻端詳她的模樣，揣摩起她的神态與動作，輕輕嗤笑一聲，沒頭沒腦來了一句：“師姐的神姿，還是這樣最叫人賞心悅目。”
文見喜心中了然——此時此景，若她沒記岔，應當是她昨夜剛與大師兄章來縛假完婚。
她在掌心托出一團白霧又收起，直身邁步拉門，走到陽光底下，又嫌這光刺眼，用手平齊峨眉為眼睛蓋起一片屋檐。
時光倒回二十多年前了。她重生了，重生到她出嫁的那夜，嫁給那個對她單相思了短短一輩子的大師兄。
文見夏不明所以，不清楚她在幹什麼，也不打算多嘴，隻刻薄道：“又不是陰溝裡的老鼠，我竟也是活久見，這光今日開了刀花似的，刺人眼皮。”
文見喜愣一瞬：“師姐，你這張嘴還真是——像抹了蜜一樣甜，招人喜歡。”
文見夏不願再搭腔，徑直走遠，腳步輕盈，衣袂飄飛，仿佛即将臨空而起踏入仙途。
虛無山清秋門的師尊有三位，喜無、秋相、禮生。
喜無掌門，掌大小事，是她師父，居清秋峰。
秋相師尊，最強戰力，常年閉關，居乞無峰。
禮生師尊，曉天下事，資曆最深，居小雨峰。
門中初入弟子，按進門順序排号，三位師父輪流授課，最後以雙選的形式選定自己鐘意的弟子和師父。所有弟子每月考核一次，排弟子榜。
聽說章來縛在虛無山還沒有成立門派的時候，就跟着秋相師尊了，初時天賦異禀又集三家之長，可謂是清秋門的活招牌。
沒幾年時間，清秋門名聲大噪，拜師求道之人絡繹不絕。
文見喜入門既不是為了悟道，也非拜師，她是當年奄奄一息無處可去，被章來縛撿回來的。
他們當下成婚是一樁她的意氣之舉，她的好師父喜無不許她下山曆練，總說她無人拘束又是多災的命格，恐惹大禍。但對于章來縛又總是信任過頭，用俗語來說，喜無曉天之廣，廣不過章來縛的力所能及；天之狹，狹到文見喜應該待在方寸之間才好。
文見喜不多想，支了個損招出來。她與章來縛比試一番，勝者可提出任一要求，敗者必須滿足。
也不知那天章來縛究竟怎麼一回事，竟頭一次敗下陣來。
文見喜提出二人成婚，半年為期，在此期間，他需得帶自己出山，随叫随到。半年後，他們再于銀水相約，同回山門，休書和離。
這招雖損，但卻有效，是她那不靠譜師母實踐過的。
現在想來，或許大師兄可能這時候就對她心生“歹意”了。
眼下拿了桌上的令牌，便可出山。
文見喜拿好劍譜和出山令牌，一手懸置額前，掐決閃現山門口，正巧碰見一年一度的照吉大會，為門中選拔弟子。
躍躍欲試的青年人成群結隊，有人兇神惡煞勢在必得，有人推推搡搡滿臉苦相。
清秋門照吉大會一次隻選拔一個弟子，必是人中龍鳳，故要想赢得這場比試，必須集天賦、實力與運氣于一體。
當然，也有例外，絕對駭人的實力面前，不講求天時地利人和，沒有僥幸一說。
虛無山門口沒有守衛，三位師尊開山時布下了“銅牆鐵壁”，隻有亮出特制令牌，施了咒法的山門才會打開，被世人戲稱“隐世桃源”。
門外幾裡處有一批人在等待，斥罵聲此起彼伏，日正當中，幾個壯漢像是被蒸在了籠子裡，走不得，隻是難耐地踱步。
另一隅，有一個金尊玉貴的少爺惡狠狠盯着自己面前瘦骨嶙峋的體弱少年，而少年目不斜視，谄媚地替一個兇相黑大漢扇風，渴求能得到一點兒庇佑。
文見喜喃喃自語：“眼熟，眼熟，像師姐天天愛吃的白米飯，沒營養。”
那少年搖着扇子的手突然頓了一下，又機械般地搖起來，臉上依舊挂着讨厭的媚笑，真真是師姐的害人精，讨命鬼。
捉弄他一下，好像怎麼都不虧。
文見喜腦子剛一活絡，手指便率先一步，彈出金光，金光躍躍融入空中，隐進少年的發間。少年僵住一瞬，随即若無其事地晃扇，好巧不巧叫文見喜抓住了。
文見喜一足輕巧點空，瞬移至那少年身側，負手而立，驚訝道：“是個小妖啊。”
這輕飄飄的一聲如同一條靈活的水蛇鑽進周遭人的耳朵裡，衆人見她穿着清秋門的服飾，不敢多嘴，卻禁不住用眼睛往這少年身上使刀子，如若現場有一塊砧闆，想必絕對有人合力将他大卸八塊，若再丢到鍋裡去蘸着料吃，必是嫌髒犯惡心。
放眼天下，敢收納妖族的修仙處，也隻有他們虛無這一個山頭。不過天下還是這個天下，話雖已是人妖平等，人卻還是最痛恨妖族。且不說平頭百姓，會修仙的人中，十個有九個厭恨妖族，尤其她那位師姐最甚，可惜偏偏卻是着了這邪妖的道。
她可不是什麼以德報怨的性子，這人可是試圖抹過她兩次脖子的人，遑論那時他們早已同門兩年，誰知是頭養不熟的白眼狼。
有心思如針密之人知曉她的用意，開始巴結她：“不知道是從那裡跑來的兔子精，長得就是一副窩囊相，别污了師姐的眼。”
兔子精？這人可不是，這人分明是隻白毛貓。
文見喜睨了說話那人一眼，道：“什麼師姐？還沒進門呢，叫這麼親怪膈應人的。”
那人面露窘色，眼有不适般别過臉。
文見喜害怕這些人誤會自己是在為少年出頭，懶散輕蔑道：“确實一副窩囊相，真要想進清秋門，還可以再滾回去修習幾年，考核兇險，且好自為之。”
這話可沒帶半點私情，這人不知是怎麼選拔進入的，毫無根基，聽說遭了不少叫她師姐心生憐憫的罪。
文見喜望着長龍般的隊伍，不欲再有所耽擱，掐決閃現山腳。她所掐的決，名為淩雲步，隻可用于自己熟悉知曉的地方，未曾踏足的地方無效。
到虛無山的山腳，就是真的要靠雙腳與馬車趕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