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見喜從這美夢裡幽幽轉醒,眼角還蕩漾着來不及拭去的笑意。
這個夢,實在是太美好了。
好到她睜開眼,還在呆呆回憶,嘴中仍喃喃念道:“傻子。”
房内的寂靜被一道浪蕩的聲音劃破,床旁邊的窗台上映出一個黑色人影,笑道:“師姐醒了?”
這個輕浮的語調,是諸若雲。
文見喜識清來人,面色一凝,呵斥道:“你來幹什麼?”
“師姐,你這個小孩還真是命大。”諸若雲不接她的話,隻是自顧自地感慨,“你都快去了半條命,他竟然還能安穩活下來。”
“你說什麼?”
孩子沒死!這不可能!
文見喜前一刻沉醉在夢裡的那絲溫情蕩然無存,她目露兇光,盯着自己平坦的小腹。
那孩子似乎有所感知,輕輕扯她的肚皮。
她不自控捂住小腹,眼中的暴戾消散幾分,随之而來的是遲疑和猶豫。
為什麼沒死呢?
為什麼會沒死呢?
昏死前的那一刺,已經用光了她的力氣。
“我說啊,師姐這懷的真是個怪胎啊。”諸若雲佯裝疑惑,道:“這還沒出生呢,竟然大難不死,看來是必有後福呀!”
文見喜沉氣,促使腦子冷靜下來,對着窗外的人道:“出去。”
那人似乎自知已達到目的,識趣地拐着腿離開了。
文見喜掀開軟被,肚皮上纏了幾圈白紗布,隐隐約約洇了血水,沿着紗布蜿蜒前行。
她心道:是的,正常情況下,這孩子肯定早死了。挨了一刀還沒死,總不能是什麼天命之子吧。
文見喜自言自語:“還沒出生,就開始害我,你來頭不小呢。”
她扶着腰子下床,去倒了一杯水解渴,她潤唇後,歎了口氣。
文見喜忍着痛去打開門,深秋也将要消散盡了,迎面而來的凜風飒飒作響,門前那棵大槐樹前所未有的落寞,它的葉子灑了滿地,樹梢軟綿綿地耷拉,樹幹上的裂紋更加深了。
如果不是入冬了,文見喜會覺得它要枯死了。
肚子上的痛難以忽略,她又回床上躺下,躬身對着小腹說道:“竟然你不想死,那我可生了。你出生後過得不好,可不能怪我。”
在門外,一個身穿青白色勁裝的瘦削男人手停在半空中,作叩門狀。他許久未動,直到一片枯黃的殘葉流連在他的指間,那絲癢意喚回他的魂。
章來縛聽清了房内人的低語,他已經沒有閑心去計較她是否有了真心人。
他蠱惑自己的心,默道:這很好。
他握緊了拳頭,這個孩子的父親,隻能是他。
師妹幾乎沒有離開過他的視線,如果她有了心上人,那麼隻能是那個叫做春素言的看不見影的男人。
除去這個人,他想不到其他人。
他嘴上的唇彎得恐怖,既然是找不到的人,那最好這輩子都不出現了。
文見喜一連躺了好幾天,招貓逗鳥,好不自在。直到她收了一封文見夏的來信——
文見夏的信中提及南獄發了一場地震,現如今人心惶惶,她的《南獄志》可能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完工。她在信件中夾了一顆生修果,讓她送給諸若雲。
生修果,妖怪修煉的大補之物。
送去這顆滋補之果時,諸若雲正被同門弟子欺辱。
虛無山清秋門主打一個自由,雖有門規卻無賞罰執行者,以至于人大概分為了三波。
一種嚴于律己,寬以待人的好人。一種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的中立人。以及一種嚣張跋扈、仗勢欺人的惡人。
一群身着金絲長袍,挂滿玉石翡翠的人圍成一個圈,他們一邊嘲諷,一邊對地上的人拳打腳踢。
為首的是招納弟子那一日,那個穿得人模狗樣的少爺,他用腳後跟碾磨諸若雲的指骨,道:“你是什麼雜碎,以為在這兒人妖平等,就真的敢騎在老子頭上來了?”
文見喜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她遠遠歎道:“慘!”
随即,她快步走進,喊道:“幹什麼呢?”
文見喜素來是不愛管閑事的,為首這人想必是早有打聽過了。因此,他賠笑道:“師姐,這人偷了我的東西,給他一個小教訓呢。”
“是麼?”
他順手從腰上扯下一塊玉佩,谄媚訴苦:“就這玉佩,就這玉佩,師姐,這可是我們家傳家寶。”
文見喜瞥了一眼那玉佩,做工精細,一點磕碰刮痕都是沒有的。
她将眉頭一皺,嫌惡道:“騙騙自己得了,别把我騙了。”
她屈膝蹲下身子,勉強拿出一根指頭,勾起諸若雲的後衣領,将人提起來,道:“站直,站穩啊。”
諸若雲身上已經血迹斑斑,鼻青臉腫,右頰挂了血花,滋滋往外冒血。他雖然狼狽不堪,卻還是一臉兇相,别過臉,不願意看見文見喜。
文見喜暗叫不妙,師姐可喜歡這張臉了,現在這是破相了,師姐不會怪她吧。
她怒了,氣呼呼宣布:“這人!這人——哦!對,這人我師姐可寶貝了,你們完了。”
“我師姐見夏,毒娘子,你們肯定了解過吧。”
武力值強,便是最好的規矩。這一群人知道她不是好惹的,更不要說惡名在外的毒娘子了,氣焰立馬歇了。
“喂,正好先把這個吃了。”文見喜拿出那顆果子給諸若雲,誇張道:“這可是師姐九死一生替你搞來的,害得她好苦,人現在還因此還被困在南獄回不來呢?”
這一舉動,看得這一群衣着華貴的公子眼紅。
他們知道,這是個好東西,能增長修為,一般長在火山口,千金難求。
諸若雲跟文見夏并不熟,他雖将門派中所有人都調查了個底朝天,但是正面交鋒和關注更多的是文見喜和章來縛。
這個生修果,于他而言,也不是什麼珍品。在他生長的地方有一堆,可是那裡,被章來縛和文見喜毀掉了。
對!如果不是他們,他不必被捉妖師打碎靈骨,輪落到那狗雜碎做低賤的奴仆。
如今拿來這仙果,又有何用!
他們以為區區一個果子,又能讨好得了誰!
他壓住眼裡滔天恨意,道:“師姐,這很珍貴吧?我不用,你自己吃。”
誰知道,這裡面有沒有毒藥?
文見喜已經有三分不耐煩,道:“喂,我說了這是見夏師姐托我帶給你的,給你,你就拿着。”
他還要解釋:“無功不受祿……”
旁邊一群人已經望眼欲穿,為首的人更是怒道:“這小子不識好歹——”
文見喜你來他一眼,冷聲道:“唱戲呢?還不滾?”
伴随着這一道冷聲的還有一股徹骨的陰風,吹得他們汗毛直豎,一哄而散。
“師姐給你的,你敢拒絕?”文見喜一把掐住他的下巴,将果子一股腦塞進他口中,得逞道:“吃吧,你!”
遠處就是山門,此刻無聲開了,一個風塵仆仆的眸色暗沉的灰袍男人站在那裡,死死盯着這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