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綠燈還沒亮,單心陽的視頻先打來了。
“兒!”單心陽正躺在寝室床上,一張大臉占滿屏幕,“你在哪呢這是,你進城了?”
此人已經确認本校保研,還沒課,悠哉得讓亭安嫉妒。
“對,我上午就坐着城際公交吭哧吭哧進城了,老爺沒有忘記說好的烤肉和鳗魚飯吧?”
綠燈,亭安跟着大批人流過馬路,手機攝像頭隻能看見他的下巴,沒有高光的眼神,天上勻速平動的白雲,和兩邊刷刷閃過的腦袋。
平靜中帶着詭異,麻木中閃着瘋狂。近半年亭安都是這個要死不活的氣質。
單心陽抓兩下頭發,“當然沒有,哈哈哈。”
亭安無聲笑了下,“爸爸,你知道自己一心虛就這麼尬笑嗎?”
“我錯了,”單心陽低頭捂臉,飛速地道歉,“這事你聽我長話短說。我的确是忘了但沒有完全忘,這兩天幫康竫收拾行李奔波于快遞站神思不屬,一不小心我就和康竫也約了個飯。康竫你記得嗎?林老師的兒子,高中坐你後桌那個。他馬上要去A國了,就是queen vision那個團隊。這一去什麼時候再回來就說不準了,而且他淩晨的飛機就走。我這邊約好了才想起來你,啊,手心手背都是肉……”
亭安無甚起伏地,“一起吃,可以。”
“嗯?”單心陽坐直,叭叭的嘴停下了。撥了下頭發又扣了下耳機,突然很混亂的樣子,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他本來是想說亭安要不換個時間的,這樣他能吃兩頓……
但是,三個人……也行吧
“喔……”單心陽似乎領悟了什麼,點點頭“那我去跟那個店說換約個四人桌。”
飛快地挂斷了。
康竫……
亭安面無表情,按滅了屏幕,走向地鐵口。
樓梯上上下下都是人,他不敢停下。一直到進了地鐵,才挑了一根沒人扶的柱子,抱着蹲下了。臉在手心裡發熱,亭安這樣緩了好一會兒,才打開攝像頭關注自己的臉色。
如果将明嶼市八所高校聚類分成兩類,不論使用什麼方法,都隻能得到一種結果:z大,和其他。
包括單心陽和康竫讀的k大在内,七所高校都聚集在市區的大學城裡。而亭安就讀的z大,在鎮上。z大學子每次來市區,都需要搭城際公交轉地鐵,時程三個半小時。
相隔這樣尴尬的距離,亭安和他們生分是自然的。單心陽還好,這人就是有辦法和所有人都處成朋友,是他的天生技能。康竫則是個比亭安還要内向的人。回想起來,好像大學之後他們就再也沒有單獨聯系過。
一路上,亭安盯着攝像頭裡自己的臉,很差。
又覺得眼鏡碎得竟然也算及時,看不清可以減少他和康竫同桌吃飯的尴尬。
十分鐘到站,亭安監視自己的臉色,确認已經恢複如常了,
約好的這一條街是大學城裡最熱鬧的,八百米涵蓋天南地北的美食。亭安前腳剛邁出來,眼前模糊攢動着幾百個人,如海嘯般湧來。
他錯開一步在旁邊蹲下了。
【單心陽:你地鐵來的是不是,不要随意走動,等我倆去接你】
單心陽父愛如山。
父親料事如神。
亭安蹲不多久,就看見人流中分出了一道很高大的人形。
很高,一米九多,留着短寸的頭型格外飽滿。南方的十月份,連着幾天萬裡無雲的天氣裡,這人穿一身風衣。
亭安不确定那是不是康竫。
對方卻徑直向他走來,那麼高的人在他側後站定。亭安先是聞到一股很淡的煙味,然後是一隻手,搭在他另一邊的肩膀。
在地鐵裡做過的努力頃刻報廢。
他不自覺縮得更低,肩膀上的手就隻剩下幾根手指。
一邊很忙似的劃手機,一邊問:“單心陽呢?”
寡言少語,是亭安一直以來的标簽。
康竫垂眼盯自己的手,“再等會。”
而這人比他更加寡言少語……
“很久沒見你了。”
“嗯。”
“最近忙什麼呢?”
“很多。”
“你現在抽煙啊?”
“抽一點。”
“哦。”
“……”
“……”
這是折磨!
無意義的寒暄,反而消磨感情。
亭安凄涼一笑,他倆果然不合适哈。
用力敲着屏幕,單心陽!速來救場!
單心陽速不了。亭安知道他這個人,必然是在收到自己的消息才會準備出門。換個衣服穿個鞋,給他十五分鐘走出學校,路上還要和數不清的人“嗨呀”、“真巧啊”、“你幹啥去”、“對了上次那個blabla”……
又捱了半個小時,亭安不敢動作,腿都蹲麻了。康竫倒是也敢,貼着他站,摸了他半小時肩膀。
單心陽終于抱着奶茶出現了,“我來啦,我來啦,你倆來真早。渴了沒,奶茶我請昂。”
好機會!亭安飛速站了起來。
單心陽看着亭安的臉,“你瘦好多啊。”
不止瘦,亭安在心中補充。雙頰凹陷,面色蒼白,一側顴骨還隐隐留有撞玻璃造成的烏青。沒戴眼鏡在臉上留出了過度的空白,過長的頭發增添頹喪,眼神可見被秋招磋磨的痕迹。
他跟個屍體似的,來和康竫吃飯了。
亭安嚼嚼珍珠,眼神很空靈,“餓得都瘦了,趕緊帶路!”
“好嘞。”
三個人一邊走,單心陽一邊叨叨。
“這家店可難走了,這邊上二樓還要走到頭,那一頭的樓梯才上得去。我大一剛來的時候開的還是旋轉壽司,我室友吃一頓半夜上吐下瀉,我們給他拖到的校醫院,那叫一個慘。不到半年就倒閉了,然後開了家銅鍋涮肉,我跟你們說,一點都不正宗……然後開了家酸菜魚,那年我考完java……然後開了個ktv,樓下水果店老闆娘天天投訴……然後又要開海鮮自助,你說那麼多建材垃圾……然後才開的這家烤肉。”
亭安:“……”
康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