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寂然将新衣服放在枕邊,脫了外衣,又去扯葉無咎的衣帶,他一邊給葉無咎脫衣服一邊自言自語似地說:“穿外衣睡覺不舒服,不是占你便宜。”
“今天太晚了,委屈你在這和我對付一晚,等我睡醒再擇個良辰吉日給你下葬。”
房門被人輕輕敲了三下,沈維在外面小心翼翼地問:“祖宗,沒打擾到你們吧?您晚上吃飯嗎?”
“不吃了。”沈寂然說。
這孩子真是又會辦事又不會辦事,什麼叫打擾到他們?一個活人一個死人能幹什麼,有什麼好打擾的?
沈寂然拉上窗簾關了燈,又把葉無咎推到床裡側,自己在床外側躺下。
夜色在房中彌漫開來,他轉頭看了一眼葉無咎,竟真真切切地生出一種夜半歸家,有人等待的溫馨;又或是異鄉漂泊,相依為命的錯覺。
相依為命,大概是這世上最牢不可破的羁絆。
人的一生會遇見許多人,萍水相逢的君子之交,能為之兩肋插刀的至親好友,家人,愛人,但真正漂泊無依的時候能稱得上一句相依為命的又有幾人?
沈寂然閉上眼想,葉無咎生前與他一定非常親密,否則他斷不會生出這種想法。
他向旁邊伸出手,與葉無咎十指相扣,喃喃道:“葉無咎,我今天夢到你了。”
曉來夢見君,應是君相憶。
葉無咎腰間的玉佩被沈寂然摘了放在枕邊,此時輕輕動了一下,隻是動作實在太過細微,沈寂然已閉目睡去,無從察覺。
“老一輩不是說曆代四家之人中,總要有一人要比旁人短壽嗎?你們猜咱們這一代,短壽的會是誰?”謝子玄優哉遊哉地拿着個搗子搗香粉。
“不知道,反正不是我。”南宮徹躺在院裡的一塊大石頭上看天曬太陽。
這幾人對旁人生死總是敬重有加,說到自己卻從不忌諱。
明媚的陽光從庭院鋪灑進屋中,勾勒出幾個少年的身影。
沈寂然拿着一塊布擦琴,聞言毫不客氣地說:“我覺得就是你,天天借酒消愁,指不定哪天就把自己喝死了。”
南宮徹嘿一聲道:“你就不能盼我點好的?”
沈寂然:“你什麼時候把酒戒了,我就再不說你。”
謝子玄:“反正你要是先走了,我們給你上墳肯定不帶酒。”
“天天給你燒紙筆,讓你死也死不安生。”葉無咎忽而開口補充道。
南宮徹瞪着眼睛坐起身:“無咎,你怎麼也和小寂然學壞了!”
葉無咎正在給一幅畫補背景上的雲,并不接他的話,反倒是他身邊的沈寂然辦了個鬼臉道:“就學壞了,怎樣?”
南宮徹被氣得七竅生煙,若他有胡子,那現在該是個吹胡子瞪眼的模樣。
謝子玄像是沒看着他的氣憤,繼續閑聊着:“反正不管是誰都不會是小寂然,他這副沒心沒肺的樣子,最适合當千年王八。”
沈寂然:“你才王八。”
謝子玄:“我誇你能活得久。”
沈寂然:“用你誇,我自己知道。”
謝子玄拿腔拿調道:“小公子瞧着眉清目秀,這臉皮卻着實厚了些。”
沈寂然握着擦琴布的手碰上葉無咎的手臂,卻不看他:“臉皮不厚點,又怎麼勾搭良家子呢?”
謝子玄一臉沒眼看的表情:“噫——”
“葉無咎,”沈寂然湊過去在他耳邊壓着聲音道,“你就沒什麼想對我說的嗎?”
沈寂然頭上的發帶也合着主人的心意,搖搖晃晃地碰着葉無咎的手臂。
葉無咎并沒轉頭看他,隻是配合着也壓低聲音道:“你想聽我說什麼?”
沈寂然等了他半天也沒等到他轉頭,又把凳子挪了回去,“不說算了,哪天我先你一步走了,你想說都沒地方說去。”
葉無咎重重放下筆。
自己這話說得真是過分啊,沈寂然想。
這是第一次他在夢裡有自己的意識,能夠清晰地認識到自己在做夢。
他一邊看着夢裡的自己調戲葉無咎,一邊思索:是因為他換回到了自己的身體,所以才有意識嗎?等到夢醒,他還會記得這段過去嗎?
他正想着,一切忽然消散了,木屋、書桌、庭院、院裡供人納涼的石頭、還有回憶中的人,都化成了黑色的水墨,如同舊時殘卷上的幾抹痕,暈散在了一片空白中。
要醒了嗎?沈寂然想,這夢也太短了些。
“沈寂然。”
一聲呢喃宛如穿過亘古白晝,順着不知從何而來的風從他身後吹至耳畔,似是一滴水落在水面上,而後周遭的空白流轉成了白霧,溫和地包裹住他。
沈寂然怔住了,卻沒有回頭,他仿佛知道來人是誰,于是安靜地站在原地等待着,然後一雙手從背後擁住了他。
“葉無咎。”他輕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