膳後,兩人坐在暖閣裡看月。朱翊甯翻着《農政全書》,眼角餘光卻總落在她身上。她正對着月光調配合香,青瓷碟裡擺着沉水、乳香、龍腦,指尖沾着些金箔粉,在燭火下閃閃發亮。忽然,她打了個噴嚏,肩頭微微發顫。
“手爐涼了。”他放下書卷,取過她膝上的暖爐,觸手果然溫涼。顧清禾正要喚秋蟬,卻見他親自添了銀絲炭,火星子“噼啪”作響,映得他眉間的朱砂痣愈發鮮豔——那是孝懿皇後留給他的印記,她曾偷偷查過《皇明會典》,說朱砂痣生于眉間,是“貴不可言”之相,更記得他說過:“母後臨終前,曾握着我的手說,将來要娶個像她那樣會調香的妻。”
“明日去坤甯宮,你穿哪件衣裳?”他忽然問,耳尖微紅,“母後畫像上的石青色披風,與你膚色最襯,上次賞你的纏枝蓮紋緞子,可讓繡娘裁了?”
顧清禾看着他不自在的模樣,忽然想起今日收到的家書,母親在信裡寫:“你爹爹當年追我時,連我帕子上繡的玉蘭花都要仿着戴,男人若動了心,便會留意這些瑣碎。”她唇角微揚,故意逗他:“王爺怎的突然關心起衣裳了?莫不是怕臣妾給您丢臉?”
朱翊甯手一抖,合香碟裡的龍腦撒了些在案上。他望着她眼中閃爍的狡黠,忽然發現,這個出身江南望族的女子,并不似表面那般溫婉,骨子裡倒藏着幾分嬌憨。他忽然伸手,替她擦去指尖的金箔粉,指尖觸到她掌心的薄繭——那是習字時磨出的,與他的握筆繭竟在同一處。
“明日讓廚房煮些莼菜鲈魚燴。”他轉移話題,聲音卻軟了幾分,“你上次說江南的鲈魚肥了,想嘗嘗家鄉味。母後生前最喜江南菜,說鲈魚燴要配新漉的米酒……”他忽然頓住,目光落在案頭皇後賜的青瓷碗上,碗底刻着“永保平安”四字,是孝懿皇後親手所書。
她怔住,忽然想起半月前與他閑聊時,随口提過兒時在蘇州乘船采莼菜的事。不想他竟記在心裡,連廚子都尋了蘇州府的老匠人,更将母親的喜好與她的口味悄然相連。月色透過窗棂灑在他面上,竟比平日柔和百倍,她忽然傾身,在他眉間的朱砂痣上輕輕一吻:“王爺,這是臣妾今日最歡喜的賞賜。”
朱翊甯驟然僵住,望着她飛紅的臉頰,忽然低笑出聲。他擡手替她攏好滑落的披風,指尖掠過她後頸的碎發:“傻丫頭,該是我謝你。”謝你讓這空蕩蕩的王府有了煙火氣,謝你讓坤甯宮的舊憶裡,又添了幾分鮮活的溫暖。
更深露重,暖閣裡的合香漸漸散出沉水香的醇厚。秋蟬和春櫻隔着槅扇聽見裡頭傳來低低的笑語,相視一笑,悄悄往炭盆裡添了塊暖香碳。檐角的銅鈴在夜風中叮咚作響,像是孝懿皇後在天之靈,正溫柔注視着這對璧人——慶王朱翊甯,終究在這樁聖恩賜的婚姻裡,遇見了能與他共守歲月的人,而顧清禾亦明白,這世間最珍貴的,是他将她納入了關于“家”的所有回憶裡。
這一晚,顧清禾枕在他臂彎裡,聽着他講兒時在坤甯宮與母後學調香的趣事,忽然覺得,這穿越而來的人生,竟比前世更圓滿。她想起母親說的“夫妻之道,在于相知”,原來真心換真心,從來不是虛言。而眼前這個男子,正用他的細膩與隐忍,慢慢将她的身影,與記憶中母後的溫柔重疊,織就屬于他們的、獨一無二的溫暖。
窗外,一輪圓月爬上飛檐,将慶王府的琉璃瓦映得如同撒了層碎銀。暖閣内,燭影搖紅,兩個身影漸漸靠近,像極了案頭那對并蒂蓮紋的瓷枕,相依相偎,在這涼薄的秋日裡,織就一場溫暖的夢——夢裡有江南的蟹粉豆腐,有坤甯宮的沉水書香,更有彼此眼中,漸生的深情與眷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