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廿三,松濤閣前的羊角燈剛挂起,顧清禾便聽見東角門傳來車馬聲。她扶着春桃的手望向檐下,見楊側妃走進來時閃過一抹櫻桃紅——那是慶王府新制的衣服。
“王妃,各院側妃都到了。”映雪捧着鎏金手爐過來,爐蓋上的纏枝紋與顧清禾腕間玉镯相映,“武側妃帶了蘇州進貢的蜜餞,說是給您開胃的。”
顧清禾望着鏡中自己月白纏枝蓮紋的長衣,忽然想起今早收到的家書,母親在信末畫了朵并蒂蓮,旁注“太子妃有喜,京城貴眷皆言‘雙妃臨盆,慶府添祥’”。她輕撫過微微隆起的小腹,那裡的胎動比往日更顯活潑,像在應和遠處傳來的更鼓。
花廳裡炭火燒得極旺,楊側妃正拿着鎏金梅花钗向馬側妃炫耀:“這是王爺前日賞的,說與我新制的裙裾最配。”她眼尾掃過顧清禾的方向,聲音陡然放軟,“到底是王妃寬厚,年節裡還讓咱們這些姊妹聚聚。”
武側妃的湖藍裙裾上繡着細小的算珠紋,那是顧清禾上月賞賜的蘇州碼子紋樣:“王妃心善,咱們更該替王妃分憂。”她望向顧清禾的小腹,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帕子,“聽聞太子妃這胎已是第三子,王爺卻獨寵王妃,倒顯得咱們這些姊妹……”
話音未落,雕花木門“吱呀”推開,朱翊甯帶着一身寒氣進來,狐裘上的銀鼠毛沾着細雪。他目光掠過諸位側妃,徑直走到顧清禾身邊,掌心貼住她後腰:“凍着了麼?方才在宮門口遇到慈慶宮的管事,說太子妃害喜厲害,連除夕宴都要告假。”
“王爺辛苦了。”她替朱翊甯解下狐裘,指尖劃過他肩甲處的飛虎紋刺繡,“年飯已備在暖閣,特意讓廚房做了您愛吃的蟹粉豆腐。”
朱翊甯忽然握住她的手,在衆目睽睽下貼向自己臉頰:“還是王妃心疼爺。”他掃過諸位側妃微變的臉色,忽然輕笑,“方才在宮裡,父皇說今年各王府的年禮,數咱們府的蘇州宋錦最得太後歡心。”
梅側妃的唇角揚起:“那是王妃治家有方,蘇州莊子的生絲……”
“不過是母親老家捎來的繡樣。”顧清禾淡淡截斷,目光落在她鬓間的梅花钗,“側妃的钗子倒與太子妃去年的賞賜同款,隻是這鎏金工藝……”她轉向朱翊甯,“明日讓錦衣衛的繡娘來瞧瞧,莫要讓人拿了次品充好。”
楊側妃的笑容僵在臉上,武側妃的算珠紋帕子卻輕輕抖了抖——她們都知道,錦衣衛暗樁遍天下,所謂“次品”,不過是提醒她莫要攀附慈慶宮。
暖閣裡的年飯開席時,顧清禾特意讓春桃在每位側妃的食案上擺了《便民圖纂》。梅側妃翻開時,看見“女紅算術”那頁用朱砂圈了重點,武側妃的冊頁裡夾着張蘇州碼子對照表,正是顧清禾上月親自抄錄的。
“今年府裡的例銀,都按新規矩發。”朱翊甯端起青瓷酒盞,目光掃過諸位側妃,“會算賬的,多發三成;能理事的,另賜緞匹。”他忽然望向顧清禾,眼中閃過一絲暖意,“就像王妃,連小湯山的湯泉莊子都管得井井有條,将來咱們的孩子……”
顧清禾聽見“孩子”二字,下意識地撫上小腹。燭影搖紅中,她看見梅側妃捏緊了銀匙,馬側妃的目光落在她隆起的腹部,卻又迅速移開。這些細微的反應讓她想起現代職場的競争,原來無論古今,女人的價值總繞不開“生育”與“持家”。
“王爺謬贊了。”她替朱翊甯斟了杯碧螺春,茶湯在燭火下泛着微光,“不過是按母親的法子,讓莊子上的繡娘記流水賬。”她忽然望向武側妃,“聽聞側妃善書,年後便勞煩你整理府中賬冊如何?也讓年輕丫頭們學學。”
朱翊甯的笑聲震得她後背發燙:“倒像是怕人搶了你的管家權。”他指尖劃過她小腹,忽然放軟聲音,“今日在宮門口,看見太子抱着長子,那孩子哭鬧着要找母親。”他頓了頓,“那時我就在想,若咱們的孩子将來無論男女,都能理直氣壯地說‘我母妃是慶王妃’,便勝過千軍萬馬。”
雪粒子忽然打在窗紙上,顧清禾聽見遠處傳來鞭炮聲——是前院的奴才們在過小年。她靠在朱翊甯胸前,聽着他沉穩的心跳,忽然覺得所有的擔憂都變得遙遠。這個男人用他的方式告訴她,在慶王府,她的價值從不是“生兒育女”,而是“顧清禾”本身。
“等孩子落地,”朱翊甯忽然道,“咱們便在小湯山蓋座書院,男娃學騎射,女娃學算學,如何?”
顧清禾望着案頭未拆的蘇州家書,封面上母親畫了個小小的襁褓,不分男女的那種。她忽然明白,自己早已不是前世那個在孤兒院數星星的孤女,而是被愛與信任填滿的慶王妃,她的孩子,無論男女,都将在這片土地上,擁有比星星更璀璨的未來。
燭影搖紅,映着兩人交疊的身影。顧清禾忽然輕笑,伸手替朱翊甯理了理衣襟:“好啊,不過書院的名字,得讓孩子自己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