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嘉十八年正月十五,卯初的天光剛染上窗棂,顧清禾便倚在暖閣的貴妃榻上,看映雪将鎏金纏枝蓮紋的盞兒注滿新煎的胎菊茶。案頭青玉博山爐飄着細煙,混着窗外隐隐傳來的爆竹聲,倒比往日多了幾分活泛氣。
“王妃可是又瞧着日曆數日子?”映雪将茶盞擱在矮幾上,眼角餘光掃過牆上那幅繡着二十四節氣的缂絲屏風——自入臘月起,她家主子便常對着“元宵節”三個字出神。
顧清禾指尖摩挲着繡繃上未完工的并蒂蓮,唇角微揚:“算着有半年沒出過府門了。上回随王爺進宮還是冬至祭天,如今滿大街的燈籠該紮得比宮裡的還要熱鬧吧?”話音未落,外間忽然傳來通報,說是趙順安求見。
鎏金屏風後轉出個四十來歲的老太監,趙順安弓着身子行過禮,眼角餘光掃過顧清禾微微隆起的小腹:“方才給王爺奉茶時,奴才鬥膽提了句王妃想瞧瞧外頭的燈市……”話到此處忽然頓住,蒼老的面上浮起幾分笑意,“王爺說午後便空出時辰,隻等着王妃吩咐。”
雕花木門“吱呀”一聲推開時,朱翊甯帶着滿袖的梅香闖了進來。玄色團龍紋氅衣半敞着,露出裡頭月白纏枝蓮紋的中衣,發尾還沾着未化的細雪,倒像是從畫裡走出來的風流少年。顧清禾看着他大步流星走到榻前,忽然想起去年重陽登高時,這人也是這般不拘小節地坐在山石上,将她的繡鞋襯在掌心暖着。
“聽說有人嫌府裡的月亮不夠圓?”朱翊甯忽然彎腰,鼻尖幾乎要蹭到她的額角,溫熱的呼吸拂過耳垂時帶着促狹的笑意,“陳老頭兒前日診脈還說,胎象穩當得很,七個月的身子……”尾音忽然低下來,帶着幾分沙啞的誘哄,“爺可是整整半年沒沾過葷腥了,王妃就不心疼心疼?”
顧清禾耳尖發燙,手中繡繃險些滑落。自入冬以來,這人總愛用各種由頭纏着她親近,前日剛借着暖手的由頭,将她整個人裹在狐裘裡揉了半晌,此刻又拿太醫的話來做筏子。正欲開口斥責,卻見他忽然蹲下身,指尖輕輕劃過她腕間的翡翠镯子:“隻要王妃親爺一口,待會兒便坐着你的青鸾車,想去哪兒逛便去哪兒逛。”
殿内炭火噼啪作響,映雪和琴書早已識趣地退到外間。顧清禾望着眼前人亮晶晶的眼睛,忽然想起初嫁時,他總愛裝出一副冷臉,偏生耳尖紅得要滴血。如今倒好,這登徒子行徑倒是愈發熟練了。指尖輕輕戳了戳他的眉心,到底還是湊近了些,在他唇角飛快落下一吻。
“胡鬧。”她别過臉去,卻聽見頭頂傳來低低的笑聲。朱翊甯忽然握住她的手,貼在自己心口:“心跳得這樣快,分明是王妃勾得人上火。”話雖如此,卻還是乖乖地起身,吩咐外頭備車。
未時三刻,顧清禾在映雪的服侍下換了身月白纏枝蓮紋夾襖,外罩鴉青緞面馬面裙,腰間系着羊脂玉連環佩,鬓邊别着兩朵新采的銀紅絨花。鏡中倒影裡,雙頰因炭火的烘烤泛着淡淡粉暈,小腹的弧度被纏枝紋的衣料襯得愈發柔和。琴書捧着狐裘過來時,忽然抿嘴笑道:“王爺方才在外頭轉了三遭,倒像是比王妃還要急些。”
青鸾車停在垂花門外,朱翊甯親自掀開金絲繡着雙鶴的車簾。車廂裡鋪着鵝黃纏枝蓮紋的厚毯,四角銅爐裡燃着暖香,靠窗的矮幾上還擱着個纏枝蓮紋的食盒——定是知道她愛吃甜食,裡頭備着梅花糖餅和栗子糕。
馬車碾過青石闆路時,顧清禾掀開一角車簾。外頭的天色尚未全暗,家家戶戶的門前已挂起了各式各樣的燈籠:鯉魚燈在風中擺尾,蓮花燈托着燭火搖曳,更有那走馬燈上繪着《西廂記》的故事,轉軸輕響間,張生和莺莺便在燈影裡相會。
“當心風灌進來。”朱翊甯忽然伸手攏住她的肩膀,将狐裘又緊了緊。指尖劃過她鬓邊的絨花時,忽然低笑出聲:“還記得去年上元節麼?你穿了件石榴紅的裙兒,在燈市上猜燈謎,偏生猜錯了三個,急得直跺腳。”
車簾外忽然傳來孩童的笑聲,幾個紮着羊角辮的小丫頭提着兔子燈跑過,鬓邊的銀鈴叮當作響。顧清禾望着漸漸亮起的街燈,忽然想起方才梳妝時,映雪說外頭的燈市搭了足有二裡長,茶樓酒肆都挂出了應景的幡旗,還有雜耍班子在演《八仙過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