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映着代王鬓角的碎發,顧清禾忽然發現,他的素金冠邊緣竟有些許磨損——那是多年前替甯王擋下太子踢來的馬球時磕的。榮妃曾說,這三個孩子雖不同母,卻比一母所生的還要親厚:莊妃養代王和甯王,榮妃疼遼王,卻都把慶王當作親兄長,連帶對她這個八嫂,也多了幾分真心的關切。
戌初時分,窗外忽然飄起細雪。顧清禾讓映雪取來狐裘,卻見三位皇子正對着銅鍋吃得興起:代王的素金冠歪在鬓邊,甯王的卷草紋冠上沾了片香菜葉,遼王的瑞獸紋金簪不知何時滑到腦後,發尾散在湖藍衣袍上,倒像隻炸了毛的小獸。
“下雪了。”顧清禾輕聲道,替遼王扶正金簪。少年耳尖發紅:“八嫂别管我,我不冷。”但當她将狐裘披在他肩上時,他卻乖乖地縮了縮脖子,素金簪上的紅寶石在雪光裡格外亮眼。甯王忽然從袖中取出個錦盒:“差點忘了,母妃讓我給八嫂帶件東西。”打開來,是支銀鎏金發簪,簪頭刻着并蒂蓮蓬,蓮子處嵌着細小的東珠,蓮蓬底部還刻了“多子多福”四個字。
“莊妃娘娘總記挂着我。”顧清禾眼眶微熱,想起上月進宮,莊妃拖着病體陪她說話,說自己生代王時難産,多虧榮妃送來的紅參湯。眼前三位皇子的金冠,何嘗不是母妃們的心意:代王的冠藏着莊妃的牽挂,甯王的簪留着淑妃的溫婉,遼王的冠刻着榮妃的疼惜。這些看似尋常的金冠,原是皇家母子最貼身的溫情。
雪愈下愈密,銅鍋裡的麻辣湯底卻愈發紅豔。遼王忽然放下筷子,望着窗外的雪出神:“去年冬天,母妃在佛堂替我祈福,一坐就是半日。我偷偷去看,見她鬓角的白發比金簪上的東珠還要亮。”他摸着自己的素金簪,瑞獸的角已被磨得圓鈍,“她說,等我及冠,就給我換支嵌玉的簪子,可我覺得這支最好。”
代王伸手揉了揉弟弟的頭,素金冠上的忍冬紋拂過遼王發梢:“母妃們總嫌自己給的不夠,卻不知我們早已把這些寶貝收在心底。”他望向顧清禾,“就像八嫂給我們準備的火鍋,看似尋常,卻比宮裡的山珍海味更暖人。”
更夫敲過二更,三位皇子才想起該告辭了。顧清禾執意要送他們到垂花門,雪地上的燈籠映着三人的金冠,素金在白雪中泛着溫潤的光,倒比月光更柔和。代王替她攏了攏披風:“八嫂快回去,别凍着。”甯王将食盒塞進她手裡:“裡面是剩下的糖蒸酥酪,睡前溫一溫吃。”遼王卻忽然跪下,對着她的肚子拜了拜:“小侄子,等你會走路了,我帶你去騎我的追風駒。”
馬車辚辚遠去時,顧清禾看見代王的素金冠在車窗裡一閃,冠沿的忍冬紋仿佛在雪光中綻放;甯王的卷草紋冠掠過燈籠,珠鍊晃出細碎的光斑;遼王的瑞獸紋金簪最是顯眼,紅寶石在夜色裡像顆跳動的星子。這些金冠,曾在朝堂上見證過皇子的威儀,此刻卻在雪夜裡,化作了兄弟間最樸素的牽挂。
回到房内,顧清禾對着銅鏡插上莊妃送的蓮蓬簪,銀鎏金的光澤映着她微圓的面龐。映雪收拾案頭時,發現代王的金冠竟忘在了桌上,冠沿内側的《孝經》經文在燭光下清晰可見,最後一句“孝悌也者,其為人之本與”,被摩挲得微微發亮。她忽然明白,為何這三個皇子待慶王如親兄弟——因他們的母妃,早已将“兄友弟恭”的道理,刻進了金冠的紋路裡,融進了日常的煙火中。
雪停了,檐角的冰棱滴着水,叮咚作響。顧清禾摸着小腹,仿佛聽見胎兒輕輕的胎動。明日進宮,該給莊妃帶些什麼呢?或許,就帶今日吃剩的麻辣鍋底吧——那些在銅鍋裡翻滾的辣椒、花椒,就像他們之間不必言說的親情,熱辣辣的,卻暖人心窩。
銅鍋的餘溫還在炭爐上萦繞,映雪添了最後一塊炭,火光忽然明亮起來,将牆上三個金冠的影子,投得很長,很長。那些素金簪影裡的故事,就像這九宮格火鍋的湯底,看似各有滋味,卻終究彙作一團滾燙的溫暖,在這深春的雪夜裡,煨着皇家最珍貴的人間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