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清禾笑着拍開他的手:"又說些不着邊際的話,嶺南的荔枝哪是北方能種活的?"話雖這麼說,心裡卻像浸了蜜水般發暖。自她有孕後,朱翊甯每日下朝都會繞到市集買些新鮮物事,前日帶回來的那西域葡萄,顆顆都有拇指肚大,綠得像浸在清水裡的翡翠。
二更梆子響過,顧清禾剛要歇下,忽聞窗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柳嬷嬷掌着燈出去查看,片刻後領着個渾身哆嗦的小丫鬟進來:"王妃,這丫頭是針線房的小桃,說有急事禀報。"
小桃"撲通"跪下,額頭磕在青磚上發出悶響:"求王妃救命!方才奴婢路過角門,聽見有人說...說那林娘子的男人年前犯了偷盜罪,被官府打了二十闆子!"
顧清禾握着玉簪的手頓在半空,周媽媽臉色一沉:"你可聽真切了?若是胡言亂語,仔細你的舌頭!"
小桃眼淚大顆大顆往下掉:"是前兒在廚房聽王廚子說的,那林娘子的男人偷了米鋪的糧,還是劉管家幫忙使了銀子才沒被充軍!"
屋内燭火忽然晃了晃,顧清禾看着鏡中自己微微發白的臉色,想起白日裡林娘子補帕子時專注的神情。她斟酌片刻,對柳嬷嬷道:"你明日去趟順天府,查查林氏夫家的案底。若是真有此事,便讓宗人府換個人來——雖說奶娘不涉政務,但家中出了賊盜,到底不清淨。"
次日午後,周媽媽從順天府回來,手裡攥着張皺巴巴的供狀。顧清禾展開一看,隻見上面寫着"林氏夫婿張二柱,于正德九年臘月初二,因偷盜順興米鋪粟米三鬥,被巡城禦史拿獲,判笞二十,罰銀五兩",落款處蓋着順天府的朱紅大印。
"劉管家為何要替她使銀子?"顧清禾将供狀擱在桌上,指尖輕輕叩擊着黃花梨桌面。
周媽媽冷笑一聲:"還不是看那林氏生得端正,想留着給府裡哪個小厮做媳婦?老奴早就瞧出那劉管家不是個省油的燈,前兒采□□綢,竟報了比往年高三成的價錢。"
顧清禾揉了揉眉心,腹中胎兒又開始不安分地動彈。她忽然想起母親說過的"管家如烹小鮮,每粒鹽都要撒得恰到好處",便對周媽媽道:"你去告訴劉管家,就說林氏身子不适,讓宗人府另換個乳娘來。至于他替人打點官司的事...暫不計較,但下不為例。"
三日後,宗人府又送來個姓楊的娘子。這婦人年約三十,生得面如滿月,說起話來不疾不徐,竟是個讀過幾年書的。顧清禾問她可知道她竟能背出"清閑貞靜,守節整齊,行己有恥,動靜有法"幾句,倒讓顧清禾多了幾分好感。
五月初一,陳太醫來診脈時說胎兒已入盆。顧清禾看着他藥箱裡的銀針,忽然想起祖母臨終将金鑲玉镯套在她手上時說的話:"在這深宅大院裡,要像這玉镯般經得住磕碰,卻也得留幾分溫潤。"
朱翊甯這日特意沒去上朝,陪着她在院子裡看工匠安裝嬰兒床。那床是用海南黃花梨雕的,床頭刻着并蒂蓮,床欄上纏着金絲楠木做的葡萄藤,每顆葡萄都嵌着米粒大的綠松石。
"等孩子會爬了,就在床下放塊波斯地毯,"朱翊甯用指尖撥弄着床頭的銀鈴铛,"再做幾個布老虎,讓他們抓着玩。"
顧清禾靠在他肩頭,聞着他衣袍上的沉水香,忽然覺得腹中的躁動都化作了溫柔的漣漪。她想起這幾個月在秋霜齋裡的瑣碎光陰:挑乳娘時的瞻前顧後,與府中管事的虛與委蛇,還有無數個輾轉難眠的夜晚裡對未知的惶惑——此刻都像窗外的柳絮般,輕輕飄遠了。
暮色漸濃時,徐娘子抱着新曬的襁褓進來,那布料上還帶着陽光的暖香。顧清禾摸了摸柔軟的緞面,聽見朱翊甯在耳邊低聲說:"清禾,等孩子出生,我們就給女兒起名叫朱荔枝,兒子就叫朱承肇,可好?"
她擡頭看着廊下新挂的鹦鹉籠子,籠中鳥兒正啄着食罐裡的小米。遠處傳來更夫打更的梆子聲,一下下敲在漸漸沉下來的暮色裡。顧清禾忽然笑了,将手輕輕覆在腹部:"好,就按王爺說的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