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兄說笑了,我也是見過驗屍的,我…嘔……”
宋準隻瞧見了一眼便跑出去幹嘔着,令狐朝在裡面笑出了聲,說:“說了站遠些,你不做這一行,還是少看這些穢物為好,邊上有紙筆,站遠些替我記檔吧。”
“……好…”宋準到底是沒吐出什麼來,便答應着,拿起了記簿和筆,就站在門口記錄着令狐朝口述的情況。
令狐朝檢查了許久,在古董商的胃裡找到了一粒未消化的蠟丸,他将那蠟丸拿出來在水裡洗淨,交給了宋準,剝開上面的蠟,裡面竟是一張鹽引票據。
“他一個古董商人也販鹽?為什麼要将這鹽引吞下去?”宋準問道,令狐朝縫合着屍體,思考了片刻,說:“茶鹽轉運司裡應該有鹽引發行的記錄,還好這張鹽引被封在蠟裡,沒有被腐蝕。”
“我這就去找知縣請文書去茶鹽司查記檔!”宋準起身就要跑出去,被令狐朝一把拽住了後背,回頭看到他那張面無表情的臉,才停下來說:“明日去,明日去。”
令狐朝松開宋準的衣服,對他說:“你體内餘毒至少還需三五個時辰才能消散,你要是真想早點出去查案子,多喝點水也使得。”說完伸手搭過他的脈,又從藥箱裡拿出昨晚包好的藥遞給他:“去把這服藥煎了喝。”
宋準接過藥,令狐朝在一旁脫了罩衫,清洗着他的刀具,宋準道:“令狐兄可願賞臉去我的院中小坐片刻?順便…我不太會煎藥…”
令狐朝擡眼,一歪頭說:“藥都不會煎?草包,等着。”
一進了宋準的屋子,令狐朝就看見堂桌上那個小小的牌位,上面寫着“恩師衛誠之靈位”前面的小香爐裡還有三支燃盡了的香,他問:“這是?”
“是我老師的牌位。”宋準笑笑說,“前大理寺少卿,你可能也聽說過,前些年包庇重刑犯收受賄賂又通敵被誅三族斬立決的那位。”
被誅三族的大理寺少卿衛誠,令狐朝自是聽說過,此事在大宋恐怕無人不知,衛誠被斬立決後,屍體和人頭一起被懸挂在菜市口示衆三年,不許家人收屍,最後就剩一堆白骨,被野狗分食殆盡。
“有所耳聞,但我覺得根據朝廷的通報,包庇受賄和通敵都不一定是他做的。”令狐朝說,“他竟是你的老師?”
聽到令狐朝這樣說,宋準眼睛立刻睜大了,兩手按在令狐朝肩上追問:“令狐兄何出此言?你也覺得我老師是被冤的?!”
“松手松手松手!”令狐朝抖抖身子往後退了好幾步遠離宋準,才說:“我隻是猜測,如果我是一個屢破奇案的大理寺少卿,我想通敵,包庇罪犯又要收受賄賂,我怎麼可能讓别人輕易發現,就算做僞證也會做的更逼真些。”
宋準眼含熱淚,似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和誰說話:“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的推測是對的…”
令狐朝沒再說話,拿起藥去了廚房,煎好了藥端回來,看見宋準趴在桌上一動不動,立刻放下藥罐,拽出他的手一探脈搏,松了口氣。
“睡着了啊,年輕就是好,倒頭就睡。”他推了推宋準,“哎,醒醒,把藥喝了。”
宋準睜開眼,起身看到了面前的藥,端起來十分尴尬地笑笑:“啊…令狐兄,方才突然覺得十分困倦,沒撐住就…”
令狐朝已經坐到了對面的椅子上,不知道從哪摸出來一卷書翻着,道:“無事,我剛探了你的脈,喝了這藥再過一個時辰你就可以去幹你想幹的事了,年輕就是好啊,中毒了都好的比旁人快。”
“還不知道令狐兄的年紀,我今年二十三。咱們二人應當差不多才是,令狐兄卻把自己說得像個黃發老者。”宋準說。
“二十四。”令狐朝道,“可能吧。”後面半句他幾乎隻是動了動嘴,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令狐朝不确定自己的年紀,不知道自己是哪年生的,也不知道自己本家的姓氏。
師父在撿到他時看了他的齒序大概測算了他的年齡,沒有生辰,他也不知何時應當長一歲,于是每過一個春天,便給自己加一歲。他的名字也是随了師父姓,早上撿到的,便單名一個朝字。
宋準喝完了那碗藥,皺着鼻子撇嘴:“這也太苦了。”
苦嗎?令狐朝從不覺得,比起離開故土,不知自己來自何處,似乎什麼都沒那樣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