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如何殺的老鸨?”王縣令擡頭問道。
曹參軍沖侍衛使了個眼色,侍衛便将一卷文書交給了王縣令,他看完後又遞給了宋準,臉上滿是不可置信。
“下毒後将老鸨挂在了提前系好的白绫上?”宋準念出口供上的一句話,又問,“她一個人?”
金雀兒在地上緩了許久,才又重新恢複到跪着磕頭的姿勢,她的臉始終沒有擡起來,渾身顫抖着說:“是…鸨母平日裡多有苛待,我明明攢夠了贖身錢,她卻不讓我走!”
說到這裡,金雀兒像是突然有了力氣,幾乎是哭喊着說出自己受到的種種委屈,最後了,她聲音漸弱下去:“我認罪,殺人償命,我都認。”
曹參軍一拍驚堂木,對堂下衆人說,又像是隻對宋準一個人說道:“她已認罪,此案當結。将人帶回州府判決。”
“是!”曹參軍帶來的侍衛領命,拖着金雀兒往外走了,曹參軍走到宋準面前說:“宋縣尉,請借一步說話。”
宋準緊皺着眉頭,跟着曹參軍走到了側室裡,一言不發,曹參軍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拍了拍他的肩膀,壓低了聲音說:“宋縣尉,我知道此案疑點頗多,但金雀兒已經歸案認罪,兇手投案,此案當到此為止。”
“可是那玉蟬…”
“我知道。我将你叫過來就是為了告知你這件事,二皇子喜好詩書,與許多文人共同組了九曜齋,為他們切磋技藝的,玉蟬乃是九曜齋的信物。”
宋準被驚得說不出話來,張了張嘴,沒發出半點兒聲音,曹參軍又說:“所以,此案到此為止。這也是,上面的意思。”
說完這些,曹參軍便轉身離開了,宋準在裡面又愣了會兒,才緩緩走出去,門外的街上,車馬聲漸漸遠去,直到完全隐沒在嘈雜的市井喧嚣裡,耳裡隻剩下房檐上的燕子叫。
王縣令送走曹參軍回來,走到宋準身邊對他說:“宋縣尉,這幾日你也辛苦了,案子既然已經結束,回去休息休息吧,你臉色看着也不太好,不如去請大夫瞧瞧。”
“多謝縣令,我沒事,還需去寫案宗,我還是先告退了。”宋準向王縣令行過禮,邁着沉重的步子離開了,王縣令在後面歎了口氣道:“年輕人啊,都得過這道坎啊。”
此時正是正午,雖是早春,日頭曬在身上也有些燥熱,宋準渾渾噩噩地往河邊走,走到令狐朝的船屋前叩響了門。
“不是跟你說讓你滾遠點?!”裡面傳來令狐朝煩躁的聲音,吓得宋準一顫,啞着嗓子說:“令狐兄,是我,宋準。”
門開了,令狐朝披散着頭發,裡衣外穿了件绯色的長褙子,襯得他臉上更白了。他見到宋準尴尬地笑了笑說:“我不是說你,我以為是……哎,别哭啊,我沒說你!”
“令狐兄,金雀兒找到了,承認是她殺了老鸨。司法參軍說,玉蟬是二皇子手下的九曜齋的信物,上面的意思是此案到此為止。”宋準定定地看着他,很慢地說完方才的事情,又補充道,“我沒哭。”
令狐朝伸手在他腦門兒上彈了一下,把他拽進船艙裡說:“案子結了不好嗎?看你這一臉喪氣樣。”
“我是覺得這案子沒這麼簡單,玉蟬和二皇子有關,那這案子就這樣糊裡糊塗地結束了?金雀兒一個清瘦的伎子,怎麼把中毒的老鸨挂上房梁?有毒的會子又是誰給她的?玉蟬又是誰用的?這些都通通不查證了嗎?”宋準捂着腦袋,竹筒倒豆子似的說了一大堆,坐在榻上用力捶了一拳手邊的被子。
“哎哎哎,我被子跟你可沒仇啊,捶壞了要賠的。”令狐朝過去把被子掀到一邊去,盤腿坐在了他旁邊,又把他的肩膀掰過來看着他說,“昨天晚上我怎麼跟你說的?有些事情不需要想得太明白,有些事情也不需要查得太明白,過于刨根問底,最後隻會害人害己。”
“可是那是一條人命……”
令狐朝收回手,又露出了個看傻子的表情瞧着他道:“看你一臉單純,老實好騙的樣子,我就給你講個故事吧。”
“從前有一個還沒出師的仵作,跟着師父一起去驗屍,屍體死狀及其慘烈,不知道生前經曆了什麼。仵作和師父剛準備開始,就被趕來的死者的家人趕出去了,即使是縣尉在旁勸解也沒用,那家人就是不同意驗屍。
沒有驗屍證據,一開始懷疑的兇手又一口咬定此事與他無關,死者的家人也不同意将事情鬧大,這個案子也就不了了之了。
但是那個仵作,覺得自己有點本事,受害者死得那樣慘,卻沒有任何一個人替他讨回公道,他就想,趁着月黑風高,去墳地裡驗,驗出證據,一定要判了那個兇手。”
宋準聽到這裡,問:“後來呢?”
令狐朝露出個苦笑來,接着說:“後來,仵作真的查出了關鍵證據,但因為驗屍流程不合規,證據無法作為呈堂證供,兇手還是沒被判刑,而且死者一家也因此被滅門,仵作的師父也受到牽連,被兇手雇的刺客殺了。”
“為何?”
“因為家屬強烈拒絕驗屍的,多半都已經被兇手賄賂,私下已經和解,這個仵作自以為能為死者洗脫冤屈,讓兇手繩之以法,結果不但沒有達成目的,還害死了更多人。”令狐朝的表情漸漸嚴肅起來,盯着宋準的臉,“所以,你明白嗎?有些事情,不要去想的太明白,否則隻會害人害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