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朝歎了口氣,說:“你沒明白我的意思。柳晏為什麼說那樣一句話,你我萍水相逢,難得投緣,這樣的事情我不能再瞞你。我最後一次的任務,燒掉的那座空宅……”說到這裡他頓住了,深吸了口氣後才緩緩說出最後幾個字,“是衛府。”
宋準猛地站起來,向後退了幾步,頭磕在了牆上,卻感受不到痛,眼前被淚水模糊,沖出了門外,剛跑到了船頭的甲闆上,就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混沌中,他好像又看見了那場大火,人群四散奔逃,他站在原地,動彈不得,火從腳下蔓延上來,漸漸将他吞沒……自己已經死了嗎?似乎感覺身邊有許多鳥在叫,叽叽喳喳亂糟糟的,又好像不是鳥,是人在說話。
“我就知道,他怎麼可能接受得了。”
“那也用不着你過來上眼藥,你是覺得這樣很有意思嗎?”
“不破不立,你懂不懂這個道理?難道你要等他放心把命都交給你了,你再說那些髒事兒都是你幹的?”
“我就是懂我才會現在說,反正我也活夠了,他醒來想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吧。”
“你有必要嗎?你想死,我卻不想讓你死。”
……
手上一陣刺痛過後,有人在往自己嘴裡灌什麼東西,很苦,忍不住偏頭去躲,這一動,意識瞬間回籠,宋準睜開眼,發現自己正躺在令狐朝的床上,門口站着的好像是柳晏,令狐朝正坐在床邊,端着碗一臉幽怨地看着門口雙手抱胸的那位。
“令狐…兄…”宋準啞着嗓子叫他,他立刻轉過頭,道:“醒了?你氣血攻心倒在外面,我把你擡回來了。”
他掙紮着要坐起,令狐朝就那樣靜靜地看着他,他轉頭看了一眼柳晏,說:“令狐兄還有客人,我便不叨擾了。”說完就要下床,令狐朝拉住了他的衣袖,小聲說了句:“抱歉。”
宋準搖搖頭,輕輕拂開他的手,向門口走去,經過柳晏身邊,他突然開口道:“那時候我們都沒得選。”
“我知道。”宋準說,“我不怪你們。”
外面日頭正烈,宋準走在陽光下,卻像身處寒冰窖裡,冷得人渾身發抖。難怪,那天令狐朝會說,那些事都不像是老師做的,原來是冤枉你的人,比任何人都清楚你有多冤枉。
想到這些,他甚至開始懷疑,令狐朝對他說的那些話裡,究竟幾句真幾句假,柳晏的出現,究竟是巧合,還是他們一開始就算計好的?他不敢再深究,如果令狐朝說的都是真的,那麼他也是受害者,也因此險些殒命,自己又怎麼能因此責怪他,而不去尋找真正的兇手?
但如果他說的是假的呢?自己能不能承受得了被算計的代價?
船屋裡,令狐朝倒掉了炭爐上的藥,收起了銀針,拉平了有些褶皺的褥子,坐在榻邊,看着靠在門邊的柳晏:“滿意了?”
“誰知道他連這都承受不了,他不是說了不怪你嗎?”柳晏走近了,坐在了桌邊上,“那天你給我吃的那個什麼斷腸散,什麼時候發作啊?我隻想死在你面前。”
“你以為人人都和我們一樣?别人有父母兄弟,有自己的大抱負,我為什麼離開鬼樊,你不清楚嗎?”令狐朝上前掐住了柳晏的脖子,迫使他看着自己,“斷腸散,根本就沒有那種東西。”
“我就知道,你怎麼……會舍得殺我,我說了,我隻是知道了一些事情,決定來幫幫你們,我們還是會殊途同歸的。”柳晏笑了,伸手覆上令狐朝的手,說,“況且,我們畢竟出生入死那麼多年,我的手段難道你不清楚?我要是想對他做些什麼,他還能活到現在嗎?”
“你最好跟你說的一樣,否則我也有無數種手段讓你生不如死。”令狐朝松開了手,退回塌邊坐下,拿出那本西夏文的密碼本開始譯密信上的内容,柳晏依舊靠在桌旁,掏出塊布擦着随身的佩劍。
從西夏文譯出契丹文字之後,令狐朝發現那上面的内容還是前言不搭後語,煩躁地一擡頭:“哎,過來看看這到底是什麼東西。”
柳晏收起了劍,笑道:“呀,竟然還有晦言譯不出的密信,這個金雀兒果然有點東西。”随後接過了那頁紙,看起了上面的内容,看着看着,柳晏的眉頭便皺起了。
“譯一遍不是最終的結果,拿筆來。”柳晏神色嚴肅,接過令狐朝手中的筆,在第一遍譯出的契丹文字上寫出對應的漢文,到這一步,他停了下來,從袖中拿出了一本和西夏密碼本一樣的書來,翻開對應着,将那些雜亂的文字最終譯成一篇記錄了私鹽交易時間和交易地點的密信。
“漢文密碼本哪來的?”令狐朝掐着他的後頸問。
“疼疼疼疼疼!”柳晏大叫,伸手去夠令狐朝的手,見他并沒半點要松開的意思,隻好老實交代,“金雀兒房裡拿的,妝奁有兩個夾層。松手!松手!”
令狐朝這才松開了手,對他說:“我告訴你,你要是真心想幫忙,就少給我搞你那一套。”
“我給你們透消息,我自己擔了多大風險,你以為樓主很好當嗎?”柳晏坐回桌邊,嘟嘟囔囔地抱怨。
“是我逼你給我透消息嗎?是我逼你當的樓主嗎?自己的那點兒破事兒都解決不了,還有臉跟我抱怨?這麼有骨氣,就把鬼樊解散了回家種田去。”
令狐朝說完,就帶着譯好的密信和密碼本出去了,他預備把這些東西都交給宋準,官鹽走私不是小事,宋準不可能會為了自己的恩怨就放任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