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還未完全醒來時,早市上就已經擠滿了人,推着獨輪車的賣魚郎在擁擠的人群裡險些翻了車,車上剛捕撈的新鮮鲫魚活蹦亂跳,差點跳到旁邊徽州貨郎的竹筍擔子裡去。
令狐朝起了個大早,到集市上買些魚蝦——他一向愛吃這些水裡遊的食物,鲫魚炖湯做羹極鮮,鲈魚制脍堪稱珍品,鳜魚清蒸肉質彈牙,河蝦清甜,醉蟹酒香濃郁,若是運氣好能釣得一條鲥魚,不刮鱗直接以酒蒸之,香飄十裡。
逛了許久,買到半簍河蝦和幾條黃魚,賣魚的大嬸兒又送了他一兩紫蘇葉,滿意而歸。
吟蘭苑裡的熱鬧随月亮一同落幕了,今日還要去織坊上工,柳晏昨夜一回去就睡下了,現下正扮作小蠻的模樣從角門裡鑽出去。
斑鸠的叫聲在潮濕的空氣裡回蕩着,染坊巷已經忙碌起來,水渠邊上賣炊餅的大叔掀開熱氣騰騰的蒸籠,客人都圍了上來。
“給我也來兩個。”柳晏擠在人群中喊道。
“好嘞!姑娘拿好。”大叔将炊餅遞給他,立刻忙着拿下一位客人的。
路上慢悠悠地啃着炊餅,剛晃到了織坊門口,柳晏就看到院中有一個生面孔。
那是一個看起來三十多歲的婦人,體态圓潤,穿着一身青色襦裙和長褙子,梳着個朝天髻,戴了素銀簪子和絹花,正在和其他女工說話。
隻一眼,柳晏心裡就覺得那必然是坊主,須得趕緊告訴宋準和令狐朝才行。
城中有不少鬼樊的信鴿,但身上沒有紙筆,即使叫了信鴿也無用,他趁沒人發現,走回了水渠的石橋旁,果然看到幾個孩子在那兒玩耍。
“小孩兒,小孩兒。”柳晏叫他們,“來,去衙門幫姐姐叫宋縣尉來好不好?就說…就說小蠻叫他來織坊。”
說完他拿出幾枚銅錢來給了他們:“跑腿費,去了宋縣尉還給你們糖吃呢,快去。”
那幾個小孩兒答應着,拿着銅錢十分高興地一蹦一跳地走了,柳晏這才返回織坊去。
縣衙門口,宋準正要往進走,他昨夜沒怎麼睡好,眼下兩塊烏青,想着今日點完卯巡了市集再去架閣庫整理一下卷宗,前腳剛邁進門,就聽見後面一群孩子的聲音。
“宋縣尉!你是宋縣尉嗎?”
宋準回身去瞧,三五個孩子站在台階下也在打量他。
他走下台階問:“我是縣尉宋準,你們有什麼事兒呀?”
裡面看着最小的一個女孩子說:“有個很漂亮的姐姐讓我們跟你說,小蠻叫你去織坊,還說你會給我們糖吃呢。”
宋準剛心想柳晏又在搞什麼鬼,但是隻一瞬,就立刻反應過來一定是坊主回來了,他不便離開,也不便用信鴿,隻能讓小孩子來傳信兒。
想明白這些,他便給孩子們說:“孩子們,你們在這兒等我片刻,我進去點個卯就随你們去,好不好?”
“好!”孩子們異口同聲答應着,看宋準進去了,都圍到了石獅子邊上摸獅子腳下的小獅子,嬉笑着唱童謠。
宋準叫上了陳捕快,兩人一同趕往織坊,孩子們蹦蹦跳跳地跑在前面,瞧着頗有趣。
路過賣糖的小攤,宋準買了些糖來分給那些孩子們,囑咐道:“天氣暖和起來了,可不能去城外的河邊玩水啊。”
孩子們脆生生地應是,随後同他告别跑走了。
順着染坊巷走進去,織坊就在最深處的位置,平日裡織坊的布織完順着巷子送出到靠外側的染坊,再由染坊送出巷子,形成了很流暢的動線,女工們辰時上工,戌時下工,工時很長,但收入不少,因此大家也願意多做一些時間。
宋準和陳捕頭走到織坊門口,向門裡望去,院子裡隻有幾個在淘洗生絲的女工,正想進門去,就看到有一身材圓潤的婦人從一間房門内出來,在看到宋準的一瞬間,臉上笑着的表情僵了一瞬,飛快地退回屋内,宋準隻看見了一閃而過的裙邊。
“坊主在嗎?”宋準問道。
那幾個女工擡起頭來看他,其中一個指了指屋内說:“在屋裡呢。”圓圓臉大眼睛,是那個叫夏蓮的姑娘。
她說完又沖屋内叫了聲:“坊主姐姐,縣尉找。”
坊主應了一聲,笑着迎出來說着:“原來是縣尉啊,有失遠迎,有失遠迎,不知縣尉來我這織坊是有何事?”
宋準邁進門,問:“坊主前幾日回鄉探親去了?”
“哎,是,過年時生了場病實在趕不了遠路,前些日子身子好了,便回去看看。”坊主臉上帶着疏離的笑,手上拿了條手絹捂在嘴邊輕咳了一聲。
“此前聽聞你們織坊中有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兒,怎麼不見孩子,是跟着你一同回蘇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