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是,那孩子是我二姨家表妹的大女兒,叫小滿的。”
宋準聞言,拿出那孩子的畫像來給她看,問道:“是這個孩子嗎?”
坊主接過畫像看了看,眉頭微不可查地微微皺起,說:“是,是這孩子出什麼事兒了嗎?”
“她在運河下遊的淺灘裡,被發現溺死了。”宋準說。
“啊?”她像是沒有反應過來,拿着畫像一愣神,臉上還是那般疏離的笑容,她說,“小滿前些日子跟着我表妹回家時還好好的呢。”
宋準歎了口氣道:“屍體如今還在衙門的停屍房内,你可随我前去認屍。”
坊主向李三娘交代了些話,就随宋準去了衙門。掀開屍體上蓋着的白布,小滿慘白的臉就那樣露了出來,從屍體被發現到今日,已經有三日,若非還是仲春,屍體定要開始發臭腐敗了。
“是你表妹的女兒嗎?”宋準有些小心地問她。
坊主用那方手絹捂着嘴,眼中溢出淚水來,順着臉頰淌下,濡濕了她的手絹。
她點點頭,聲音沙啞着,應了一聲:“是。”說完她便跑了出去,扶着廊下的柱子幹嘔着,平複下來,眼中隻有淚水在流。
宋準跟出去說:“這孩子死得蹊跷。仵作驗過,她身上新傷累舊傷,明明是八歲的孩子,身形卻像五六歲的孩子一般,她手上戴着的長命鎖……”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一下,因為看見坊主臉上的表情稍有些不自然。
“你是孩子的表姨媽,我便與你直說了,那長命鎖是買賣雛伎的标記。”宋準道,“你若是知道什麼線索,或者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都可說出來,我會替你想辦法。至于孩子的屍體,你也讓你的表妹來把孩子接回去吧。”
“你也說了我是孩子的表姨媽,我做不了這個主。”她伸手擦去了臉上的淚水,露出個慘淡的笑來,“你還是去找孩子的父母吧,但小孩子夭折不能進祖墳,更何況還是個丫頭片子,不值錢,即使是帶回去,也是荒山野地裡随便找塊地埋了。”
她這話讓宋準半天不知該作何反應,句句都不動聽,卻句句都是現實,句句難以反駁。
“也罷,你告訴我孩子家在何處,我去找他們便是。”宋準說。
坊主說了一個位置,宋準将其記下,就讓她回織坊去了,自己則帶上陳捕頭去了她所說的那個地方,找小滿的父母。
那是一個十分靠近城根兒底下的舊屋,還未走到門口,就聽一陣陣的嬰兒哭聲,那孩子哭聲雖不停,但聽着也有些沙啞,像是餓了許久,有氣無力的。
院門虛掩着,裡面看着是住了三四戶人家,唯一一間開着門的房間裡,能聽到嬰兒哭聲下是一個婦人在輕聲哄孩子。
陳捕頭上前去叩門,那婦人問了句:“誰啊?”
“這裡可是小滿家?縣尉查案,還請配合。”陳捕頭說。
“門沒鎖,進來吧。”同樣有氣無力的聲音。
一推開門,二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屋裡很暗,一扇小窗透進來些許亮光,炕上破舊的被子下露出三個女孩子的腦袋,都和小滿有五六分相似,臉上髒兮兮的,唯有一對眼睛亮閃閃的,好奇地打量着宋準他們。
那婦人坐在旁邊縫補衣服,背上還背着一個嬰兒,嬰兒在啼哭,她便晃動着身子輕聲哄他。
“這位大姐,小滿是你的女兒嗎?”宋準問。
“是。”她毫不猶豫地回答。
“能否借一步說話?這裡還有孩子,怕她們聽不得。”
女人擡起頭,宋準這才瞧見,她臉上有許多青紫的傷痕,面頰凹陷,瘦極了,她說:“有什麼事兒就在這兒說吧,窮人家孩子皮實,沒什麼聽不得的。”
他又環視了一圈屋内,極其簡陋,那幾個女孩子還是那樣瞧着他,他皺了皺眉,還是沒說出來那話,轉而問道:“您家裡幾個孩子?”
“五…四個。”她瞬間改了口,像是想到了什麼,眼神有些閃躲,轉頭看了一眼已經不再哭泣的嬰孩,把他交給了炕上最大的那個女孩子,這才對宋準說,“還是去院裡說吧。”
宋準點點頭,随她出了門,站在了院子中央的樹下。
“小滿她,在運河下遊溺死了,你和孩子父親要不要再去見孩子一面,或者把她帶回來安葬了。”
她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像是早就知道這件事,平靜到像是在聽旁人的故事。
許久的沉默過後,她說:“該的,從我生下她,我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