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起來了,照在院牆上,檐下的幼燕伸出頭叽叽喳喳地讨食吃,成燕不斷地飛去飛回,将捉到的小蟲喂進它們嘴裡,但它們像是永遠也喂不飽,仍舊在張着嘴拼命地叫着。
宋準看了一眼那窩燕子,又收回目光到女人身上,問她:“你那話是何意?你可知小滿的手腕上系着一枚長命鎖,那是人牙子買賣雛伎的标記。”
女人雙手握在身前,背有些駝,看着年齡并不大,可眼睛裡竟有些渾濁,一臉的疲态,她點點頭,說:“是,我知道她爹将她賣給了人牙子。”
“她是你的親生女兒,你怎忍心… ”
宋準的話還沒說完便被她打斷:“我能忍心嗎!那是我懷胎十月,從我身上掉下來的肉!但若不賣她,全家都會餓死!賣一女能活一家,這賬我該怎麼算!”
她平靜的表情出現裂痕,是眼裡的淚将那層面具劃破,露出面具之下脆弱不堪的心。
她擦了擦眼淚,說:“既然你們都找到我這兒來了,我也沒什麼好隐瞞的。”
“小滿是我的大女兒,小滿那天生的,就叫小滿,我很高興,我有自己的孩子,即使她是個女兒,我也高興。”她說,“但她爹不滿意啊,他說,必須得生出兒子來,否則若是他們家斷了後,就殺了我另娶續弦。”
“我便一直生,生了小滿,又生了想弟,佑弟,盼弟,我不願給她們取這樣的名字,但她們爹十分堅持,還說,都怪這些賤女娃子趕着投胎,才搶了他兒子的命。”
說到這裡,她哽咽了,擡頭看了看天,但在那樣的一棵樹下,她能看見的隻有被層層樹葉切割成碎片的天空。
宋準問她:“孩子的爹呢?”
“不知道哪家賭坊裡呢吧。”她的語氣恨恨的,極力忍耐着,像要把什麼東西撕碎嚼爛了吞下去,“賭完了就回來要錢,還不許我去表姐的織坊做工,說駁了他的面子,叫人以為他沒能力養家糊口,呵,我要不是怕我死了孩子們也活不成,早一把耗子藥毒死了他了。”
“砰!”一聲巨響,院門被人暴力踹開,沖進來一個男人,指着女人大喊道:“好你個王氏,老子不在家你就背着老子偷人是吧!*你*了個*的,老子今天非打死你個臭不要臉的死婆娘!”
說着他已經順手拿起了靠在門邊的門闩木向她走去,被叫做王氏的女人立刻蹲下用手護住頭,不逃跑,也不反抗。
宋準立刻沖上去攔下了他,奪下了他手裡的門闩,這才聞到男人一身的酒氣和煙味兒,陳捕頭也順勢上前将他雙臂反剪至背後。
“官府辦案,你要當着縣尉的面打人?”陳捕頭吼道。
男人原本還不斷掙紮着,嘴裡不幹不淨罵罵咧咧的,一聽面前人是縣尉,态度幾乎是瞬間軟了下來,陪着笑說:“啊哈哈,小人不知縣尉大駕光臨,我剛才是跟她開玩笑呢,沒要打她,沒要打她。”
說完他還想從陳捕頭手上掙脫,但他一身瘦骨,怎是常年習武的陳捕頭的對手,幾番掙紮無果之後,他便又沖着宋準賣慘:“縣尉大人,能不能先把我放開,哎喲喲,我的胳膊斷了,斷了,哎喲喲……”
“老實點兒!”陳捕頭往他腿上踹了一腳,讓他跪在了地上。
“你姓甚名誰?為何要打罵她?她身上的傷是不是都是你打的?”宋準居高臨下地看着他,眉頭緊皺,表情十分嚴肅。
男人還在呲牙咧嘴地呻吟,陳捕頭又掰了他胳膊一下,他才老實回話:“小…小人名叫陳二狗,小人沒有打罵她,兩口子…兩口子哪有不吵架拌嘴的,我就是吓唬她一下,吓唬一下。”
他跪在地上還在沖王氏擠眉弄眼,宋準瞧得真切,那眼裡目光狠戾,嘴上說着軟話,卻在不斷地用眼神威脅她。
“你可知你犯了什麼罪?”宋準又問。
“啊?小…小人是良民,不…不曾作奸犯科啊……”陳二狗收回了兇狠的眼神,怯怯地擡眼望着宋準,隻一眼,又立刻低下頭去。
宋準蹲下來與他平視,問:“你家的小滿呢?”
“什麼小滿?…哦…哦您說招娣那丫頭啊…她上…上她那個…那個姨媽家去了。”陳二狗目光躲閃,結結巴巴地說完一句話,擡頭去瞧王氏。
此刻王氏正蹲坐在地上發愣,屋裡嬰孩卻突然啼哭起來,大一點兒的孩子在喊娘,她看了看宋準,得到了肯定的眼神之後便進屋哄孩子去了。
宋準繞到陳二狗身後拿起他的手看了看,一雙明顯沒有怎麼碰過農具或者任何工具的手,隻有手指尖和手掌上有些繭,一看就是常年在賭坊抓籌撐桌留下的。
“把這人先帶回衙門。”
陳捕頭應了聲是,便将陳二狗架起來向門口走去。
宋準敲了敲屋門,就站在門口說:“王氏,你的丈夫我需先将他帶回衙門一趟,或許過幾日才回得來,這幾日在家照看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