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京城,山中古寺内無俗事攪擾,久違的舒心與自在。
晨起的白霧才散去不久,日光朗照。
人間四月,山上桃花開得正盛。灼灼桃花下,一抹青衣身影分外醒目。
顧甯熙這兩日睡得一向早,她起身時,桃林猶半籠罩在白霧中,更有幾分人間仙境之感。
她簡單用了早膳,吩咐吟月取出自己的畫紙。她在空地上鋪了一塊氈子,就這般在花影下席地而坐。
目之所及的景緻流淌在筆觸間,畫上桃花開得更盛。如此美景,可以帶回家中與母親共賞。
幾片花瓣無聲飄落于墨發間,沉浸于作畫的人無知無覺。
青色的衣袂微微随風而動,鋪于地面的花瓣在風中起伏。
陸憬于原地駐足片刻,沒有上前打擾,如來時一般離開。
顧甯熙裁了幾方小紙,着意繪出桃花樹的不同姿态。
等回到京中,得了閑暇便可改出幾幅不同的畫卷,擺于鋪中應當會有人喜歡罷。
三日的法事已近尾聲,炊煙袅袅,齋堂内漸漸飄來飯菜的香氣。
今日備的素齋有香椿豆腐、素魚脍、素炒三絲、春筍羹和白玉佛手,還有一道木耳、竹荪、腐竹所做的羅漢齋,鮮美非常。主食是一品八寶素齋飯,将糯米、蓮子、紅棗與枸杞同蒸,再用一層松針鋪底,增添幾縷山野清香。
因午間要議事,故而齋飯都送到了正堂中,沒有像往常一般分作幾份送去各人的小院。
陸憬在書房中處置事務,到得稍晚。還沒走上石階,便聽見廂房内謝謙的聲音透出窗格:“……這桃花畫得傳神,元樂用筆着實精妙。我方才來的路上,也見到一處景色甚美。”
他是第一次來崇聖寺,這三日到處遊覽,遊遍了山中景緻。飛靈山本就是踏青的寶地,隻不過因路途遙遠,又是皇家地界,閑人少入罷了。
謝謙賞玩幾幅畫卷,提了個不情之請:“元樂若還有閑暇,不知可否給我畫一幅?”
他滿眼期盼,顧甯熙笑着點頭:“好啊,我還可以将你一同畫入圖中,再給你添上四個字——”她挑眉笑道,“到此一遊。”
陸憬輕笑出聲,謝謙也笑起來,與顧甯熙一同向昭王殿下見禮。
“殿下萬福。”
熱氣騰騰的素齋擺于食案上,雖都是些家常食材,但寺中烹饪得格外可口。
崇聖寺中法事畢,他們預備于明日午前下山,去皇陵前沿途會先經過幾處村落。
顧甯熙點頭聽了安排,也很想去實地看一看那幾處村落的水利工事。
她盛了小半碗春筍羹,等用過齋飯,暗衛來回禀京中事宜,顧甯熙與謝謙先行告退。
一汪清泉自石上流淌,水聲淙淙,伴着幾竿翠竹,又與遠處木亭遙相呼應。如謝謙所言,的确是方取景的好所在。
顧甯熙言出必踐,還真就吩咐人去取了宣紙與畫筆,讓謝謙尋個合适的位置站下。
她最擅長畫殿宇園林,自然風光次之,畫人物肖像倒也拿得出手。
顧甯熙先定了大緻的輪廓,人與景相協調。落筆寫意更甚,寥寥數筆便勾勒出泉水潺潺。
畫工之娴熟,等到昭王殿下經過時,顧甯熙已将畫作完成了大半。
“殿下覺得如何?”顧甯熙将畫紙轉向他,問問他的意思。
不遠處的謝謙翹首,很想看看畫作的模樣,奈何隻能被禁锢在原地。
山中春景躍然圖上,濃淡相宜,人與景合一。
陸憬颔首稱贊了兩句,心中卻想,他的畫技比之從前又進益了許多。
少時在國子監,元樂剛學會作畫時,就是拿他練的筆。
那日他在書房内做文章,元樂一直坐在窗外庭院中。起初他并不知道他在做什麼,直到散學時分,元樂興緻勃勃帶了一幅圖進書房,得意地鋪在他面前。
聽元樂所言,圖上畫的是他的肖像,實在是有些……他頓了許久,一言難盡。
但對上面前人清澈且期待的目光,他看了看外間陰沉的天色,還是違心誇耀了一番,又将畫作仔細收好準備帶回王府。
畢竟這幅圖要是流傳出去,他們二人說不清是誰更丢臉些。
元樂還像模像樣在畫作一角留下了自己的落款,聲稱這是他第一幅給旁人畫的肖像。
他點頭,又道了一句謝。
元樂笑意盈盈:“殿下喜歡就好。”
他:“……嗯。”
那幅畫帶回去後,原本擺在他的書案上。母後當日無意中瞧見了,看了好半晌愣是沒認出他來,還指着問他畫中人是誰。他給了答案後,母後又将畫作比對在他面前,左右看着直笑了好一陣。等父皇來用晚膳,母後還特意吩咐人拿了畫來,将此事一字不落地轉述給了父皇,他們二人一同取笑他。
思及往事,陸憬笑着搖頭。現下想想,那幅畫也不知放在了王府書房哪一角,總沒有弄丢。
泉聲泠泠動人,午後的時光怡然自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