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坪縣内四月份很熱鬧,廟會,賞花,活佛節整整一個月下來都沒個空閑,香會上的玫瑰餅上打着紅絡子。
味道沒有嶺南的好,但是小六說沈言秋喜歡吃,她挑挑揀揀,手裡提的東西越來越多了。
“小五,這,這是不是師兄啊”小六嘴裡塞滿了,唐英沒吃完的玫瑰餅。
舞獅隊伍旁,月影成雙,施茂一襲青色長衫,胸前戴着懷表,旁邊的女子一身時髦西洋裝,兩人言笑晏晏,吃着冰酪。
女子是教育科科長女兒姜佩瑤,留洋回國沒多久,現在在秘書處工作,兩人因戲結緣,還是姜佩瑤追的施茂,借口以書信往來探讨戲曲,漸漸的走到了一起,還成了茶樓飯館的餘後談資,禁忌又充滿刺激。
唐英擡眼看見一家茶樓,太久沒喝茶了,竟有些想念,于是帶着小六上了二樓的,茶湯渾濁冒着白氣,她蹙眉,還是抿了一口,啧了一聲,“寡淡粗澀”随後将口中的硬薄的茶葉吐出。
難怪進貢皇室的茶葉都是來自南方,隻不過現在嶺南的茶銷往國外,國内的大部分都供給軍閥,租屆,唐家的烏龍茶自然也不例外,在這普通茶樓自然也喝不上功夫茶。她摩挲着茶杯,再也沒拿起過,于是支着腦袋品着與南方水巷不同的景色。
街道人頭攢動,街頭小販的吆喝聲此起彼伏,周遭洋溢着煙火氣,短暫的憂慮被抛諸腦後,沒有戲班沒有唐家,沒有餘懷蘭。這幅良辰美景,很快被一群人撞破。
施茂被抓了,姜佩瑤被帶回去,又是窮戲子和富家小姐的戲碼,不管是戲本子,還是真實發生的,不管是真心相愛還是為博名利,結局都不會太好。唐英認為,愛情講究門當戶對,否則多生怨怼,餘懷蘭就是最好的證明,當然門當戶對也會生怨怼,或者說愛情這種飄渺的東西,不像能抓在手裡的錢,是你的就是你的,因為抓不住所以多生怨怼,但總有人甘願沉淪。
“小五,小五,快去就師兄”小六急切地拉着她下樓。
這種事情,幫不了,她也不想幫。自己種的因,自然會知道會得什麼果。幫了他隻會延遲結果的到來,并不會改變結局。
最終唐英雇了一輛驢車将施茂拉回了戲班。施茂被人打了,唐英親眼所見。
“施茂,你這是想走程師兄的老路啊”趙春堂恨鐵不成鋼,他沒發話請郎中,沒人敢提,平日幾個喜歡奉承施茂的人也瑟縮在角落。唐英冷眼看着床上奄奄一息的人,最終也沒說話。
人心難測,世道炎涼此刻體現的淋漓盡緻。
“快讓開快讓開,郎中來了”沈言秋一身青衫走進來,房内很快隻剩下,小六和她。
唐英發現沈言秋這個人,很喜歡多管閑事,明明自己活得已經不如意,還要花心思在不相幹的人身上。救活了他,未來還不知道誰比誰先走。
“沈言秋,你到底存了多少錢”唐英将一包玫瑰餅扔在他的書桌上。
有錢,就不能給自己多買幾身衣服,非要給别人花?一心向死而生的人,卻又心存悲憫,該說他可憐還是大愛。
“沈言秋,你在幹什麼”
他坐在書桌上,開始研墨。唐英踱步過去,發現他正忙着給縣長寫信,洋洋灑灑幾頁。
“你要去給他唱戲?”唐英看着紙上的自薦信,“你為了施茂去求縣長?這戲班又不是你的,趙春堂都沒說話,你急什麼”
沈言秋從她手裡那回新展了展,放進了信封,“你不懂,姜科長這個人絕非善類,救施茂也是為了救戲班”
看吧,愛心泛濫,十頭牛都拉不回來,被賣屁股的時候也是這麼滿懷一腔熱血就好了,唐英靠在好整以暇盯着他換衣服。
“師兄,師兄”
唐英隔得老遠就聽見小六的大嗓門,挪了挪金貴的步子,一腳橫在門前,将人攔在門外,“嚎喪呢你”
“喬老鬼又喊人去唱戲了”四月天,小六跑的滿頭大汗。
唐英倚在門邊哼笑,看來上次的牙裝好了。
“你還笑,喬老鬼這次讓你去”小六子急得拍大腿,替她叫苦,“趙春堂還同意了”
唐英收了笑臉,心想自己也不會唱,這喬老頭不會想報私仇吧,那她得早作打算,讓他知道什麼叫後悔。
“他讓小五一個人去?“沈言秋換好衣服,撩開門簾,望着唐英說,“我去”
“不是的,他說讓你們一起去”小六将帖子遞上來,又遞了一封信。
“唐英伸了伸脖子,想要看清裡面的内容,誰料沈言秋微側身擋住視線,合上了拜帖。
“小氣”
又是亥時,這次換了沈言秋換了面頭過去,還給她也上了妝,“沈言秋,我擦了這個不會也得病吧”
沈言秋牽着驢,側過頭說道,“不會”
“那你呢”
沈言秋抿了抿唇,微弱的聲音被寒風吞噬,最後落到唐英耳邊隻剩呼呼的風聲。
漆黑的夾道上隻有兩個臉塗得慘白的人,像逗留在人間的冤魂,那一路綿長的鈴铛聲,吸引着沿路的遊鬼,沙沙的樹葉聲,猶如幽魅在吼叫,此去兇多吉少,那喬老頭知道戲堂有難,趕着落井下石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