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英咧着大紅唇冷笑,不像冤魂,更像那地獄爬出來的厲鬼,下一秒她摸了摸鼓囊囊的口袋,扔了幾顆剝好的花生放在嘴裡。
老規矩,下了車,直接從喬家後門進入那間單獨辟開的房間,與上次的狀況一樣,一盞昏暗的燈,簡單的陳設,所有的影子擠在一起。
隻是四月天屋内點火盆,還是有點熱,今天沒有琵琶聲,喬老爺照常也沒出現,隻不過床頭多擺了幾顆雞蛋。
“沈言秋,我不會唱”唐英盯着沈言秋,不明白死老頭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大門緊閉,房内除了炭火沒有熏香,四面通風,想必也不會做什麼下作的手段。
沈言秋:“你站好,跟着我即可”
唱腔一起,周圍的下人,腳步匆匆,頃刻間屋外燈火通明,猶如白晝,一切站位似是提前安排好,喬老頭坐在院内那把交椅上,全府上下将小房子圍得水洩不通,外面的人如同傀儡一般,麻木地瞪着眼睛,一動不動地立在那把交椅之後。
唐英還是第一次穿戲服被這麼多人圍觀,說不緊張是假的,但驚訝大于緊張,戲班每年在固定的時間會唱鬼戲,也就是唱給鬼聽的,台下沒有觀衆,如果有鬼能現身大概和此況差不多。
“小五,莫怕,跟着我即可”沈言秋聲音溫潤,讓人似乎安心了不少。
“我才不怕”反正隻能看到人影,況且她又不怕丢臉。
全場沒有一個人是在看戲,但好像又在看戲,沈言秋唱的很認真,就連唐英都聽得入迷了,以至于沒能及時收到他的眼神,直到手上有力道将她往前一帶,她跟着沈言秋不知道走了幾個圈,然後就站定在床邊了。等雙手松懈,唐英就懶洋洋地靠在床架,引起一陣鈴铛晃動,她不知道這床上還會放這個,無辜地看着他。餘懷蘭雖看似風塵,卻遊刃有餘,張弛有度,會教她人情往來,但她卻從未見過這類東西,這和悶葫蘆脖子上的東西有什麼區别,挂在牲畜身上的,為什麼要挂在床上。
沈言秋面露尴尬之色,妝面濃厚,倒是不太能看得出來。唐英接受到警告的眼神,她站直身子,望着他唱。窗外很安靜,無論高昂還是悲戚腔調,都寂靜無聲。
手臂忽然多了一份力道,兩人距離拉近,燭火中兩個影子融為一體,不知道是劇情安排,還是沈言秋不小心,兩人摔倒在床上,叮叮當當的鈴铛聲此起彼伏,唐英壓在他身上,還是懵懵的狀态,嘴角擦過他的耳朵,她抿了抿唇味道酸酸的,薄紗帏帳外露着一隻綁着跷的腳,一隻纖細骨感不是力量的手抓住腳踝,将它擡了進來。
“你沒事吧”她關切道。
“搖”沈言秋将頭瞥向一側,眼睛四處亂瞟,不知道看那裡,他的神情眼慌亂卻又麻木,昏暗的光線平添了幾分禁欲感。
鈴铛聲一直在響沒停過,木床開始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唐英懂了,喬老頭還真是重口味,喜歡看床第之歡,她看着沈言秋躺在大紅被中,臉突然燒起來,還好今日的妝面很濃,燈光很暗,應該看不出來,隻是室内的溫度愈發高了,似是将人放在炭火上烤一般,兩人呼吸撞在一起,又落在對方的臉上,細膩的粉面,也能看見他發紅耳垂上的絨毛,唐英手心裡冒了很多汗,垂眸就瞧見了沈言秋眼底慌亂的自己。
沈言秋沒喊停,她隻能繼續,這個到底還有多久才能結束,她想問,但問不出口。一抹彎月都羞得藏進厚厚的雲裡,唐英都快要變成燙熟的鹌鹑了。
“啪”
眼看緊閉的大門上趴着一坨東西,沿着門縫一路滑到地上,直到看見沈言秋扔第二個,第三個,唐英看清了,門上的東西是雞蛋,那盤子裡有十個雞蛋,難不成都要扔?那得扔到什麼時候?這個戲要演這麼長嗎,她搖得胳膊酸,床上的鈴铛聲音吵得她耳朵生疼。
“沈言秋,好了沒有”唐英俯身,小聲嘟囔着。
她看見沈言秋表情明顯僵了半秒,臉色有點難看。不知過了多久,外面的燈火滅了,房内的燭火也熄了,喬老頭喊了聲“好”她聽見沈言秋歎了一口氣,捏了捏她的胳膊,示意她可以停下了。
唐英随即坐在地上,解開幾顆扣子,松了松領口,吐息間發現沈言秋好像吐了。
“沈言秋,你還在用鉛粉嗎”唐英意識到自己嘴巴裡碰到味道是什麼了,但是自己臉上的粉是香的。
她擰着眉,望着沈言秋的表情很雜,沈言秋是不是真的有病,她想說,沈言秋腦子有病。
鉛粉便宜,卻危害很大,無鉛粉的化妝品很貴,沒有危害,但戲班人多,用量很大,趙春堂不可能給每個人都換成好的,連沈言秋都沒有,更何況是其他人。可是他竟然給她用了,唐英的眼神像是要把沈言秋盯出洞來了。
“沈言秋,以後你如果還唱戲,我給你買好的用吧”唐英像抽風了一樣,嘴巴崩出的話比腦子轉得還快。
年少的承諾總是沖動,不計後果的,卻真誠而熱烈。
沈言秋隻是笑了笑,安慰她說沒事。
“秋娘,換上衣服出來領賞吧”喬老頭那被酸菜缸泡過的聲音,從窗外傳至屋内。
下人将喬老頭準備的衣服送進來,唐英瞥了一眼,隻有一套,應該是單獨給沈言秋準備的,大小尺寸剛剛好,隻不過那是一件女式旗袍,不是長衫。
沈言秋站在原地,嘴唇抿得很緊,,始終沒有接過那件衣服,那人直接将衣服往床上一扔,也不管你要不要。
大紅旗袍刺眼極了,與大紅喜被融為一體,一雙繡花小鞋被他扔在地上,唐英仿佛看見了新娘正穿着它,坐在這間新房裡。
她想的新娘當然是沈言秋。
沈言秋攥緊雙手,肩上的綴着的珠穗一顫一顫地。突然,他發了瘋般地撕扯着身上的衣物,像一隻猛獸像沖破困住自己的牢籠,他面目猙獰,眼裡飽含痛苦和恨意,珠花散了一地,唐英靜靜地看着他,最終燭火沒入融化的蠟液,屋内屋外漆黑一片,仿佛想要遮掩他的不堪。
一陣微弱細小地抽噎聲,聲音顫抖,一遍一遍念叨,“我不是女人,我是男人”,他竭盡全力嘶吼,捶打着地面,妝面都哭花了。
唐英默默地看着他,将身上的披風遞給他,起身将蠟燭和炭火扔在大紅被上,昏暗的房間越來越亮,沈言秋坐在地上,看着那件衣服燒起來,突然笑了,哪些肮髒的過去在這一刻消失殆盡,化為灰燼,裡面什麼也沒有了,以後也不會再有了。
“沈言秋,我們走”唐英拉着神遊的沈言秋沖出火海,風卷着火,深有一副助纣為虐的樣子,也許是為民除害,喬家一時間鬧了個人仰馬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