驢車晃悠悠一路，夾雜着涼風，不管是驚汗還是香汗，早被吹了個幹淨。唐英玩不夠似的，将驢脖子上的鈴铛取下來，放在手裡把玩，兩人安靜了一路。

卯時一過，天際吐白，兩人臉上早已洗淨，沈言秋頂着兩個大紅耳朵，悶着頭走了一路，任憑唐英怎麼說話，他都不理睬，像是頭一回遇到這攤子事，她不信，喬老頭不是第一次讓他上門，房中的這些癖好，肯定不是一時興起，光看那一屋子男男女女就知道，難不成因為有她在所以這麼矯情？

這種情況在稍微有點錢，權的家裡再正常不過，更何況還是發生在戲子身上。唐英見的多，也很看不起這些既當又立的人，這些難道不是他一開始唱戲就應該做好準備了嗎，當玩物，娈童，還是被男人藏在後宅戲玩。

隻是這些事發生在耳邊和眼皮子底下又不一樣了，說不上哪裡不一樣，就好比餘懷蘭沒在她面前勾勾搭搭，她從來不管，被撞見了她會直接手起刀落，避免髒了自己的眼睛，她想今天救了沈言秋也是這個道理。

兩人尋了間旅館住下了，唐英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雖然她在驢車上躺了一宿，但旅館裡的床不比家裡的炕寬敞，沈言秋看着所剩無幾的位置，想找夥計尋一床被子打地鋪，但聽說最近縣城有大人物，這裡的房間都被訂滿了，哪裡還有多的被子給他。

“沈言秋，你不累啊”唐英躺在裡面，讓出位置，拍了拍。“上來啊”

沈言秋坐在凳子上，一動不動，看樣子十分不情願。

“又不是讓你做我老婆，幹嘛這麼扭捏“唐英啧聲，“更何況又不是沒睡過，我又不嫌棄你”

沈言秋并未多言，黑着臉，擡着步子就出去了，留下唐英一個人，她連忙套上自己破了洞的鞋，追了上去。

縣城裡的賣早茶的花樣沒有嶺南的多，唐英在包子鋪裡，看到了他，原來沈言秋是出來給她買早茶，遠遠看去，長身玉立的人站在鋪子前，白霧霧的蒸汽模糊了清冷的面容，霧氣蒸騰缭繞，越發看不清了，白煙向上騰躍，待散盡後隐約看見兩人在拉扯什麼，衣着月白長衫的人掏出錢袋子，風月樓裡的人朝着他，點頭哈腰，活像是看見冤大頭。

包子鋪前的人遲遲沒有動靜，老闆低着頭不知道和他說了什麼。

“沈言秋”唐英人來瘋地将人拉到裁縫鋪，“我給你買幾身衣服吧”

沈言秋平素都是穿中衣，唱戲有戲服，壓箱底的幾年長衫，昨天弄髒的今天還穿在身上，洗得有些發白了。

“不妥，你哪裡來的銀錢”沈言秋轉頭将人往回拉。

唐英上次取了好多銀票，兌了一些銀元了，又換了一些碎銀子，怎麼都不用擔心沒錢花。更何況自古以來先敬羅衣後敬人，出門在外要的就是體面。

沈言秋身上的款式過時了，老闆是個眼尖的，将兩人請進了屋，“客官，這些都是時新的款式，還有洋裝呢”

唐英換了件新的倒也沒挑款式，反而給他挑了幾件時新的長衫，又讓老闆給他定制了件西裝，沈言推三阻四，最終還是換上了。

換完衣服需得再整個頭發，趁沈言秋剪頭發的時候，唐英瞧見對面有家胭脂鋪子，扔下東西就過去了。

她不懂妝粉，但見過餘懷蘭用過，于是挑了幾樣唱戲必需品，又聽老闆的勸買了卸妝油。

“喲，小少爺，這麼疼小媳婦呢，買這麼多”店長打趣道。

唐英笑着又挑了一盒珍珠粉。隻是不湊巧，最後一盒被人訂。

唐英挑了挑眉，倒也無所謂，她都沒給自己保養這麼精細，沈言秋有沒有這種東西都無傷大雅。

“店家讓給他吧，我們小姐今日就回省城”梳着兩個麻花辮，一身貴家丫鬟打扮，想必小姐身份也不一般。

唐英望了一眼坐在車裡的人，點頭示意，最終将那粉買下了。

“小五，你哪裡來的錢”沈言秋質問道。

唐英一聽這語氣，忍不住打趣，“當然，是花你的錢”

“那些，那些都是留給你以後成家用的”沈言秋的手握了又握，最終歎息道，“既然用了，便用了吧”

“沈言秋，你怎麼老是想着成家”唐英有些不耐煩道，“你想成家就去找女人，别來擾我清閑”

樓下突然一陣躁動，唐英警覺地帶着人就跑。本來想來投奔縣長，這下倒好半路卻被喬老頭追上，肯定是因為沈言秋長得太招搖才被人發現了。

唐英一頭鑽進了小胡同，繞了好半天都沒找不到路，眼見就被人找上了，沈言秋突然拉着她熟練地穿梭在胡同裡，躲到一間小破屋裡，院子很大，看着破落，卻能想象當年的有過輝煌。

唐英懷疑沈言秋沒少來這種地方，關于他的流言，從她第一天入戲班的時候就沒斷過。不是和何寡婦，就是段老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多的都能給沈言秋起一本绯聞名冊。

拍門聲，打斷了思緒，那群人追上來了。唐英瞥見破舊的院落，沒有一處可以遮體，有些無語望着他。

“跳下去”

沈言秋沒來得及猶豫就被推入井裡，隻是唐英沒想到沈言秋不會水，而且這裡的水井深窄，由青磚砌築和她在嶺南的時候大有不同，很難爬出去，沈言秋這個旱鴨子撲騰個不停，她不得不拉着他潛入水底。

一手拽着井繩還得拉着沈言秋這個拖油瓶，半個時辰快過去了，唐英換了個氣，沒再聽見聲音，準備開始往上爬，隻是幾次下來她發現自己根本撐不住，暗罵了聲廢物，下一秒想都沒想将人扔了下去。唐英爬到有光的地方，看了一眼沉入水底的人，心想，等她回去再給他多買幾件衣服放進棺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