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日,風和日麗,唐英居然發燒了,這下沈言秋更理直氣壯地念叨了。
“你怎麼比我娘還啰嗦”僅僅受個風寒,也能被她扯出一堆牛鬼蛇神出來,非得說她是睡香案睡壞了,不該和他說話,不該去動貢品,總之不該不聽話。她不耐煩道,“沈言秋,你這個封建殘餘,都民國了,你的裹腳布沒扔改纏腦子上了?”
沈言秋氣得肩膀都在發抖,拿着雞毛撣子作勢要教訓她,唐英人虛,眼卻不弱地瞪着他,眼眶燒得紅紅的。那雞毛撣子最終落在炕上也沒有再動過一下。
喝了幾碗姜湯,唐英人就好了,不愧是餘懷蘭帶出來的兵,抗造。但凡好得慢一點,沈言秋都有可能拉她去跳大神。
醜時,戲剛停下,縮在内宅的丫鬟提着燈緩緩走出,一個個猶如夜遊的鬼魅穿梭在無賓座席中,撤下台下的酒食福果,将其分食給現場的人,很快院落重新燃起大蠟,前幾日的老道身披黃袍褂,手持銅劍,一時間鼓樂齊鳴,詭異的氛圍就被破開,那人跳起了大神,這也算驅邪避鬼的收尾工作。
吳三清神色怅然,帶着一衆姗姗來遲,反觀那位姨太嘴唇慘白,眼窩深陷空洞,嘴角忍不住得哆嗦,蒼白的皮膚透露灰敗之色,下車後就緊張兮兮地打量着周圍的人,稍有風吹草動就驚得大喊大叫,猶如驚弓之鳥。
唐英看着面前的供果反而沒了食欲,沈言秋忙着卸妝換衣收拾東西,她靠在妝櫃前問,“我們現在回去豈不是自投羅網?”吳三清家裡忙得一團亂哪裡有時間來管這事。
沈言秋靜靜地卸完妝,吐納一息,垂下眼眸繼續收拾東西。
“我們直接去省城吧,喬老頭在馬莊隻手遮天,在省城可沒人把他當皇帝”唐英想的是,以戲班名義跟着張淑怡小姐進城,應該不容易被盯上。
張淑怡帶着人取證,她讓時月也跟着暗中保護,也不知道跟進得怎麼樣了。唐英挑選着首飾盒内的銀飾,那都是沈言秋壓箱底的行頭,款式老舊,現在的太太都不帶。
沈言秋半晌也沒蹦出一個字,他點完首飾,将盒子收起來,說“身契都在趙春堂手裡”他緊捏着盒身,聲音有些滞澀,“去不了”
“不是簽七年嗎,你都在戲班待了十幾年了,更何況你給他賺了這麼多,也存了不少,就不能贖回來?”唐英有些好奇,壓低聲量問,“你到底存了多少錢?”
雖然他賺的錢放在哪兒,她知道,但根本就沒打開過,要錢都是直接讓沈言秋拿,三瓜兩棗根本不值得她惦記。
沈言秋默算一番,“五千左右”擡頭望着她,“以後都是你的,不用急。”
唐英滿臉驚愕,不過唱了三個月,唱戲這麼賺錢?唐家好像還沒進軍戲曲業吧,轉念一想,主要還是他摳,舍不得花。一分錢掰五分花,老布鞋穿破了就改成拖鞋,鐵公雞也不過如此,他那小院最貴的就是那幾床被子,還有桌台上的紙筆,現在還有她,統稱為破房裡的三寶。
一縷暖陽透過門簾跨過門檻,落在唐英的腳邊,靜谧安詳,腳上染的風霜化成一雙溫暖的大掌。
突然,尖銳刺耳聲,刺破了這一刻的安祥。
“夫人回來了,夫人回來了哈哈哈哈”
吳府的人将那位雲香也帶了過來,捆坐在祭台上形如枯槁,隆起的肚子又添了幾分滑稽、又或是詭異,老道士又是忙着畫符,又是忙着跳大神,微風浮動,簾子被掀開一角,外面的場景一覽無餘,坐在妝台面前的人微頓,唐英躲在門簾裡看道士驅邪。
“走吧”沈言秋說。
“等等,等我看完”
那老道嘴裡叨叨完就開始往那姑娘手腳淋熱血,尖銳的嘶吼聲劃破天際,那血淋淋的肉一瞬間炸起來,那姑娘直接疼暈過去,太殘忍了,唐英都有些不忍直視。
吳三清的姨太聽說因進門後無嗣,這些年一直吃齋念佛,見不得血腥,瘋狂嘔吐,狼狽地被人架進宗祠裡休息。
剛進門就見她直直跪在靈位,吓得唐英連忙拉着沈言秋躲起來,她這次是真想走,沒想看熱鬧,但一向不愛湊熱鬧的沈言秋卻不走了。
唐英扯着他的袖子,一動不動,就和裡面雕的神像似的。
“别來找我,不是我,和我無關,你要找就去找吳三清,我真的沒有也沒做”
屋内的女人神神叨叨,不停地擦拭自己的雙手,呼吸急促,眼神飄忽不定,仿佛有什麼髒東西跟着他。
唐英也起了興緻,那日唱戲時看着挺正常的人,怎麼突然變了個人似的。
“我要洗澡,來人我要洗澡焚香”
她忽然撕扯着衣物,瘋狂捶打着房門,急促的腳步靠近,唐英拉着沈言秋假裝和下人碰面。
“我家太太愛幹淨,這老毛病了,你們别見怪了”機靈的小丫鬟塞了錢就進去了。唐英掂量着還不少,直接扔給了沈言秋,誰知愛财如命的他竟然沒接。直愣愣地呆在原地也不說話
“管家婆,莫不是看人家姑娘好看,又想成親了?”唐英打趣道。
沈言秋神色凝重,全然沒了平素的溫柔耐性,眼神卻跟着那丫鬟飄向室内。
唐英随即如了他的願,躲到窗下。隻聽見“夫人,大太太的死和你沒關系,那孩子也不是你弄死的,要怪就怪她命不好,看走了眼,愛錯了人呐”
“我的手好髒,上面好多血,雲婉你看見沒有好多血”
“冤鬼來鎖魂來了”
“砰”
這位姨太自己糊塗地撞上了柱子。她顫巍巍地扶額,見手中的鮮血,整個人更瘋得徹底了,跪在靈牌前死磕不起。
那丫鬟死命護住她。“夫人,您别幹傻事,要死也該是他吳三清。殺妻殺子,有悖人倫綱常的僞君子,天道輪回,總有一天要下地獄”
“好多血……”那女人頓時無助地哭起來。
唐英察覺到一旁的人呼吸阻滞,害怕一會兒被發現,連忙将人拉回偏房。再往下聽就是密辛,聽完恐怕要永遠留在這伺候香火了。不該聽的還是不要聽,她這麼和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