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車隊,淡出鬧區,繞過門口鹵煮火燒,便到了繁華的使館大街,這裡也是當年的租界,門口的巡警和幾個白人攀談,咖啡廳坐滿了異國男男女女,唐英半靠在車裡,看着碉堡前緩緩進入眼簾的字牌:中國人禁止入内,逐漸淡出視線,唐公館能在租界混得下去,那得益于唐仁,當年在廣州港口暗度陳倉,為了拿下茶葉出口權,與英國佬簽訂了一萬擔茶葉換運1億磅鴉片的霸王條約,自硝煙行動後,紅茶營生一落千丈,不僅是唐家更是連累了整個茶行。此時整個十三行被唐仁掌控,大家敢怒不敢言,茶農一年到頭賺的辛苦錢都快收不回來,有的甚至染上了煙瘾,日子過得苦不堪言。
自清朝一倒,新政府上台,英國佬被趕出中國,唐仁沒了靠山,又壞了十三行禁運鴉片的規矩,被趕出了商會,南方茶葉屆談其色變,待不下這不遷居北上,南邊事物便都交給了三叔,唐仁則負責和新政府為茶稅讨價還價,退居幕後。
這座風格迥異的建築,如同一座宮殿,坐西朝北,背靠子湖,面向兩座中小學,門口衛兵室的人挺立着肩站得筆直,門内樓台相間,亭池錯落有緻,旁有古木掩遮,紅柱綠花相得益彰,内外木樓前後相通,樓内雕刻的人獸花鳥,可謂栩栩如生。樓外重檐疊錯,其上雕有如意鬥拱,檐下刻着古今中外的事迹。
地上烏漆的水磨石,猶如遨遊在一幅江南山水畫裡,讓人身臨其境,左側花園輔有假山,各色的花争相綻放,管家說即使在冬日也是冰天錦簇,前方的六角亭就是各位太太春日賞花的必争之地。
這座花費近十萬大洋建成唐公館,可見背後雄厚的實力,其中還未清算上下打點運作費用,畢竟有錢都不一定能進租界。
噼裡啪啦的聲音吸引了唐英的注意,咋一看,原來是牌樓,唐英跟着管家進去,西式房門呈半圓形,水泥門柱上飾有浮雕,廂房地鋪木闆,傭人被呼來喝去,忙着備茶葉點心。
坐在廳裡的幾位年長者相談甚歡,中間那人面善心慈地朝她招手,唐英走上前身體微躬,輕聲喊了句父親,眼見的面前就多了一杯金黃透亮的茶湯。
“你三叔尋的新茶,試試看”唐仁輕拭着懷表,不以為意道。
一股淡雅的清香萦繞在鼻間,猶如蘭香,淺嘗入口,回甘立起,幾乎沒有苦澀感,條索整齊肥壯,與嶺南普洱茶有些相似之處,整杯下肚竟有些微微發汗。
“如何?”唐仁見她額頭出了虛汗,笑道,“看來你三叔藏私了”
“不是新茶,口感确實與莊上不一樣,與普洱茶又有些不同。一般的茶香揚或多或少有些喉韻缺陷,有的口中生津卻喉底發澀回甘遲滞,有的湯滑卻挂喉,可這杯喝完沒有”
“這是孟勒茶,皇室貢品,古樹普洱”唐仁向衆人解釋道,“今天就是請各位來品品這新茶。”
嶺南當前都是台植茶,少見茶樹,它不管是從人工還是産量都難敵前者,唐英也是第一次喝,三叔定然是花費了不少心思。如今英國在印度有了自己茶産,國内的出口茶量,大大減少,關稅一提,紅茶生意慘淡,綠茶不溫不火,莊子上一直在四處收茶,想法子,奈何就是不見什麼水花。
“二十年了,你三叔的手藝怕是又上幾步台階,幸得你,從你他那兒學了不少,比家裡大哥他們強多了。”唐仁開始向四座介紹她。
唐英起身一一颔首回禮,衆人的目光并未多在她身上停留,繼續剛才話題。她在想,這算是唐仁對她的一個測試,不管是能力還是血統上的,茶藝是唐家每個人都必須要會的,或是泡茶,或是聞香識茶,誰都有一技之長,不能丢了這份傳承。
“父親誇三弟就算了,怎麼還帶着罵我們呢!”唐謙換了身白色西裝進門身後跟着月白長袍的唐峥。
四座畢恭畢敬,倒也不是對唐謙,而是唐峥,未來唐家的繼承人。裡間的餘懷蘭早一步趕回來,忍不住在牌桌上炫技,立起耳朵聽到門外的動靜,撂下牌沖出來,她像隻花蝴蝶遊刃有餘地穿梭在内室與外堂間,未語先含三分笑,一眼望去兩個梨渦都能将人溺死在内。
唐仁寵溺地捏了捏搭在肩上雪白柔嫩的手,餘懷蘭淺淡一笑,近四十的年紀聲音仍軟糯的不像話,“你兒子跟着他三叔學了一身好功夫,采茶,制茶,泡茶都不在話下的勒,雖不是爐火純青,也算得上水火相濟。”
“你若是念着三弟的手藝,以後想喝便讓阿英給你泡”餘懷蘭得意洋洋地看向她,轉頭柔聲道,“老爺還沒喝過老幺泡的茶呢!”
坐在唐仁身後的人眉頭一挑,心道不好,餘懷蘭又迫不及待地想要孔雀開屏,隻要能得到唐仁的青眼,在唐家掙得一席之地,不惜将她作為交換,若是從前她隻管配合,可如今……讓她泡茶?唐英從餘懷蘭的口型讀獲兩個字眼,心裡有種說不上來的味道,十五年過去了,餘懷蘭當真對她沒有半分來自一個母親的關心,從始至終隻有繼承人,隻有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