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低聲聊着天,列車到站或離站的時候符琢都會伸手護着夏明橋,兩站過後近處有了空位。
符琢讓夏明橋坐,提出想給他拍照。
“好。”夏明橋看他從背包裡拿出相機,搗鼓一些按鈕過後用黑洞洞的鏡頭對着自己。
“笑一點。”
夏明橋揚起嘴角。
這笑容很奇怪,符琢忍俊不禁:“還是不要笑了。”
夏明橋歪了歪頭,“嗯?”
“哎呀,這個表情挺好。”
從蕖影站A口出來,直走五百米就抵達蕖影濕地公園,公園正門豎立着一塊巨大的景觀石,符琢接手夏明橋裝着零食水杯的帆布袋,讓他站過去合影。
導遊圖也要拍,公園占地面積廣闊,羊腸小徑錯綜複雜,不可能每一條道都走完。符琢簡單介紹了幾處必逛的地标,又問夏明橋有沒有其他想去的地方。
夏明橋一眼相中:“熊貓嶺。”
“熊貓嶺的熊貓前兩年搬家了,現在隻有科普館和主題活動區。你想看熊貓嗎?我們等會兒可以順道去動物園看。”
夏明橋點頭:“好。”
“還有别的嗎?”
“日落海。”
“啊,日落海也不是海,就是一片大一點的湖泊。”符琢面露懊惱,對這些名不副實的地方心生埋怨。
夏明橋問:“那它為什麼不叫日落湖?”
“可能命名的人覺得日落海更有意境。”符琢的眼睛眨啊眨,蘊含期待的光,“這裡去春濱看海最近,飛機兩個小時。國慶假期你有安排嗎?”
“要去中醫院複診。”
國慶之後就沒有什麼适合的假期了,當然周末時間也夠,主要在于夏明橋的意願。符琢的思緒百轉千回,“那就下次有空再說,你養好身體,健康最重要。”
紅棕色的木闆棧道通往長曦湖和觀鳥樓,沿途密林如織,陽光之下萬物鮮亮,秋風染黃幾枝綠葉,沙沙聲不絕于耳,宛若輕柔的浪。
長曦湖可以投喂錦鯉,符琢買了一袋魚食讓夏明橋撒着玩,五顔六色的肥魚你推我搡,争先恐後地張開嘴巴搶食,激起陣陣水花。湖邊設有劃船項目,符琢買一張半個鐘的雙人票,烏篷小船穿過暮雨橋又蕩回來,和悠哉浮水的綠頭鴨擦身而過。
符琢還拉着夏明橋去橋上走一趟,找了個脖子上挂着相機的男生幫忙拍合照,“你先幫我錄一段視頻。等我給你比OK的手勢再換成拍照,謝謝。”
男生爽快地點頭:“行,沒問題。”
符琢回到夏明橋身邊,轉頭看着他的側臉,“累嗎?”
夏明橋回視他,忽然想起自己上周去博物館看到的寶石,符琢此刻倒映着湖光的眼睛比任何一種還要漂亮,“不累。”
符琢笑了笑,不着痕迹地湊近兩步,提醒他一起看鏡頭。
觀鳥樓正對月葦灣,樓上全是人和攝影設備,符琢勉強抓了幾張候鳥盤旋的全景,又帶夏明橋去近處看。
蓬松的蘆葦花團聚成雲海,天空的雲也落到水面上,淺灘邊鳥類密布,翅羽紛飛,叽叽喳喳好像往熱油鍋裡灑了一把水珠。
岸邊立着禁止投喂候鳥的标牌,但依然有少數遊客帶了面包之類的食物,趴在欄杆上投喂。攝影師們來往穿梭,不停招攬顧客,精修照三元一張。
符琢找到一個還算不錯的位置,反複挑選角度給夏明橋拍照,天時地利人和,怎麼拍都好看。
陽光漸盛,他們去樹蔭下的長椅上休息,符琢翻看剛才拍的照片,贊不絕口:“你的鏡頭感特别好。”
夏明橋湊過去看,不明白他說的鏡頭感是什麼,隻覺得照片裡的自己很陌生,“我可以給你拍一張嗎?”
符琢兩眼放光,“當然可以。”
“我不會用相機。”
“我教你,很容易上手的。”
符琢手把手地教他基礎操作,攝影技巧方面删繁就簡,隻教了普通的公式構圖和戶外光影,剩下的就看他自由發揮。
這比趙麒澤講的簡單太多,夏明橋領悟得很快,有模有樣地給符琢拍了一張人像。
符琢迫不及待地扒着他的胳膊檢查作業,看到自己好像打了馬賽克的臉,忍着笑說:“構圖挺好,可惜沒對上焦,不過也蠻有氛圍感的。”
“嗯。”
“慢慢找感覺,接下來的拍照任務就交給你了。”
附近的涼亭裡有民樂演奏,是一群已退休老人自發組建的興趣活動團,幾乎每天都來,眼下正唱着月葦灣流傳的民謠,洞箫空靈悠遠,竟與嘈雜的鳥鳴聲相得益彰。
月兒圓,蘆葦晃,流水靜靜淌
小船搖,宿露涼,夢裡歸故鄉
今時何時(今時何時)
此地何地(此地何地)
漫漫,漫漫
“真好聽。”夏明橋的心好像一下子就靜了。
“我第一次聽還哭了呢。”符琢跟他咬耳朵,不好意思地笑笑,“六歲的時候,我奶奶唱這首歌哄我睡覺,結果我哭的撕心裂肺,怎麼哄都沒用,吓得她趕緊給我爸爸打電話。”
夏明橋目光專注:“然後呢?”
“我爸爸當時在出差,連夜從省外趕回來,到家的時候我已經睡着了。”
“他生氣了嗎?”
“沒有。他隻是一本正經地給我講道理,說這首歌是思念故鄉的,疑惑我明明就在家裡,為什麼要哭?問我是不是想外公外婆了?”
符琢對這件事記憶深刻,“其實是因為學校第二天有親子運動會,我爸爸媽媽都沒時間參加,我特别難過,但一直忍着沒哭。我奶奶唱漫漫、漫漫的發音很像媽媽媽媽,曲調又憂傷,我心裡的委屈勁一股腦兒湧上來,就哭了。”
夏明橋說:“你的爸爸很愛你。”
“對呀,可小孩子不懂這些。我爸爸媽媽很忙,沒時間陪我,我小時候就覺得他們不在乎我。”符琢鮮少聽到家裡人說愛這個字,于是自己也羞于啟齒,“話說你爸爸媽媽呢?他們是在萑嘉工作,所以也把你帶過來這邊讀書嗎?”
“我一個人來這裡。”
“啊?他們能放心嗎?你老家離這裡挺遠的吧,在哪裡來着?”
“斛崖縣小箐山,裡這裡很遠。”夏明橋不太想談論這個話題,站起身來,“我想去看荷花。”
符琢跟上他的步伐,“隻剩殘荷了,運氣好的話可能會有幾朵荷花。”
“我的運氣不好。”
“我的運氣還不錯,分你一半。”
“我不能要。”
“為什麼……你嫌棄我?!”
“不是嫌棄。”夏明橋停下腳步,很誠懇地望着他,“如果你擁有百分之八十的運氣,分給我一半就隻剩百分之四十,那太少了。”
還有一個原因是他還不起。明碼标價的物品可以物歸原主,人情債可以償還,贈禮也能夠禮尚往來互不相欠,但運氣這種虛無缥缈的東西,他注定還不起。
符琢跟他對視超過五秒就得飄忽一陣:“不少啊,運氣本來就沒有定數,多點少點也無所謂。”
“可我希望你能有百分之一百。”
可我希望你能有百分之一百。夏明橋這個人,總是神色自若地說一些大多數人難以啟齒、或者拐彎抹角來表達的話。
符琢發誓這是他迄今為止聽到過最動人的情話。不對,不應該算情話,他和夏明橋又不是那種關系,頂多也隻能算朋友之間衷心的祝願。
“你……”
完蛋,心髒快要跳出來了。
符琢啞口無言,手足無措的在原地轉了一圈,又走到路邊盯着澆了水濕漉漉的草地,隻覺一陣頭暈目眩。
天氣好熱,太陽怎麼這麼大,是中暑了嗎?白天怎麼會有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