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心】士動将走
沈墜兔并沒有立刻回答,她的眼神隻是落定在男記者身上。
是沈墜兔左手邊的鄭鳴先動。
但不得不提,此刻沈墜兔的内心并不是感恩。
她眼神黑洞洞的,更說不上放松。她看到了一盤棋。是的,一盤棋。
不是國際象棋的皇後要被殺了,而是中國象棋的将被将軍了,而此刻,一枚士退了下來。
鄭鳴低了低頭調整麥克風,用了“不應而言”的權利直接對那位記者說:“這位記者,我十分理解您現在的心情。但身為新聞工作者,我們務必講求真實客觀,不用情緒發言。目前為止,現場分明并沒有任何工作人員意圖幹擾您的提問;直播期間,您的提問也會完整傳達給公衆,供給全民監督——即使您現在的提問有一些過分地主觀和情緒化,我們也會尊重并信任每一位到到場的記者,給予充分發言的空間。”
停頓一下,鄭鳴接下來的用詞卻是一種白面官腔的警告:“但我還得和您再強調一遍:身為新聞工作者,務必求真務實,理性客觀,做民衆最真實的傳聲筒與溝通器。”
打斷。一個完整的節奏打斷。
沈墜兔保持沉默,目光沉沉。
他的眉眼飛速在沈墜兔的腦海裡留下刻痕,與某個儲存回憶空間的照片一絲一毫地完美對上,又扭曲了另外一枚不知名的棋子落到盤上。在這種超脫的感覺中,沈墜兔的心靜了下來,先側首示意鄭鳴,又擡起手點了一下耳朵。麥克風自動探頭對準沈墜兔,她微微笑了笑,緊張和松弛這兩種感覺在她的肢體神态中呈現出一種矛盾的協調。
此時此刻,朱雀半數區民正通過智能鏡頭窺視沈墜兔哪怕一次眉毛的跳動,來評審她首次在59區淪喪後的公開發言。
記者會現場本來在鄭鳴說到一半的時候,也就是警告那位男記者時,現場甚至還有輕微的哄笑聲。但是,在鄭鳴所有的話語說完之後,全場又都安靜了下來。
男記者深呼吸一口氣,也迅速整理好了表情。随着鄭鳴的歸位,他幾近漲紅的臉慢慢找回了點客場的尊貴與審視:“我明白了,謝謝鄭席。不論如何,沈總席,我想聽您的發言。”
靜,又靜。
如果說會議室的靜是可掌控的靜,這種安靜就能把人的命都給磨掉半條。
“說實話,我不知道。”
衆人驚愕,包括旁邊的鄭鳴和何同衣,連那個男記者都浮現了并非得勝而是震驚的神情。沈墜兔對着麥克風,重複了一遍:“您剛才第一個問題是問我,是否對姜傾叛區這個行為有過預案?我的回答是,我不知道。”
她不笑了,眉頭慢慢皺起來:“戰時,我們時刻觀測姜傾的行軍軌迹。出現偏移時,我們内部也曾經出現過讨論,最後得出結論:将在外,她為主。”
“我們朱雀上下,都曾經把姜傾,當成最真誠的同胞和最值得信任的将軍。所以,當時的我也好,整個朱雀總部也好,都未曾幹預過任何将軍在戰場上的行軍決策,除非他們發來救援請求和回軍通知。”
沈墜兔一個一個對下來他的話鋒:“綜上,關于軍事預案的提問,我的回答如下:我們戰時隻有一個最高目的:在内,領土不喪;在外,子民回家。所以,軍事預案的範圍,不包括對将軍戰後的審判,隻有對戰時敵軍的方案。我隻能回答:我不知道。”
嘩然,聲音又起來了,像間奏。
沈墜兔眯着眼:“第二點,記者同胞,你問我的是姜傾叛區逃虎這個行為,是否有關59區的亡區。我給出的回答是:無關。”
現場細碎議論聲更大,沈墜兔面色不改,蒼白着,□□着繼續她的發言。
“我可以非常誠實、直接地告訴大家,59區現場的情況十分慘烈。以少對多,基建不通,農田被前任總席朱顔規劃為公園,商業卻拖延發展。當地年輕人,早都往數字更小的中心區域轉移。最後,我們滞留59區的城民,就多為老弱了。”沈墜兔歎息,“姜傾的軍隊縱不叛區,也無法改變59區亡區的現實。不願意面對的真相,無法改變事實的本質。”沈墜兔停頓了一下,“諸位,我們不得不一起面對這一慘烈的現實,和——真相。”
“第三問,如果她堅持信仰、誓死抵抗,是不是不至于區民恐慌潰散至此,會有更多的59區生還朱雀區民?”沈墜兔一鼓作氣,“我的回答是,‘是’。所以姜傾有罪,毋庸置疑。她的行為應該受到譴責問罪,這也無疑。但我們絕不能把責任全都推卸到他們身上。我最好的選擇,如您所願,是不是在發洩情緒,痛罵姜傾。這樣我就清白嗎?旁人也無辜嗎?59區也能雖死尤榮嗎?不會。重點不在這支軍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