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軍,前往京城的信鴿已經出發了。安南都護府那邊亦得到了消息,長史已按将軍的意思整備好軍隊,前往兩國邊境,準備接下來的歸順儀式。”
齊烨梁聽着副将的禀告,颔首道:“四王子呢?”
“四王子已經以甘南王族唯一正統的身份接過了甘南的權柄,等陛下旨意一到,即可舉行歸順之儀。”
“嗯,你下去吧。”
“是。”
為了讓大璋接納甘南國土一事名正言順,眼下唯一的王族血脈、甘南國四王子會先接任王位,再以甘南國主之尊歸順大璋。眼下為了儀典駐留在甘南皇城的精兵們,除了參與巡防的,大都忙着籌備此事。
喬六問齊烨梁:“師兄,我們要去瞧瞧麼?”戰事告一段落,喬六對齊烨梁的稱呼也變了回去。
“有什麼可瞧的,都是些麻煩事,他們比我擅長。”齊烨梁拿起四王子獻上的墨色披襖,向地下冰庫走去:“走,我們去見一見那位申氏餘孽。”
自稱是申氏王族的男子面色青白,躺在冰庫之中。他仍然穿着生前那件紫衣,手臂僵硬地彎在胸前。若是旁人,死了就死了,不必浪費物力。可此人既然姓申,涉及前朝,那便不能輕易處置。
“師兄,我們來這裡做什麼?”喬六打了個寒顫,不明道。
齊烨梁凝神打量着紫衣人的屍體:“我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啊?”
“當年占領京城後,申氏一族四下逃竄,是我一一将他們抓了回來。此人稱宣敬帝為表哥,可當時宣敬帝的族譜都快被我扒了個遍,若是表兄弟的關系,很難不被我們發現。”
喬六不覺有異:“可他也自己說了,當年他一路流浪,直到甘南才有了容身之地。甘南畢竟是異國,我們查不到也屬尋常。”
齊烨梁不贊同道:“還有,适才他被我察覺身份,承認得未免也太快了些。宣敬帝故去多年,哪怕是我,記憶也有所褪色。隻是容貌相似而已,他大可抵死不認,我亦找不出證明他身份的鐵證。他那副樣子……倒像迫不及待,早就等着我發現此事。”
喬六覺得師兄多心了,但齊烨梁堅持,他便跟着一起上前查看紫衣人的屍體。
齊烨梁帶上手衣,沿着紫衣人的發頂,逐漸往下,在經過下颚時忽然頓了頓。
“喬六。”齊烨梁側首:“我記得師父當年教過你易容之術,你來瞧瞧。”
“是,師兄。”
喬六一凜,将紫衣人臉部與脖頸相接的地方仔細摸了一遍。他面色驟然嚴肅起來,又半蹲下身,不停觸摸紫衣人的面部皮膚。
許久,他才直起身,長呼一口氣,苦笑道:“……看來是被師兄言中了。此人的确易過容,且為其易容者手段高明,遠在我之上。他用的都是真人皮肉,若非此刻身死,怕是誰也無法察覺。”
“能卸掉麼?”齊烨梁問。
喬六沉吟道:“容我試試吧。此地寒涼,師兄要不先去外面等着,我先去準備一些用具。隻是……我也沒把握能不傷及死者原本的樣貌。”
“無妨,盡力便可。”
喬六聞言便去準備卸去僞裝所需要的草藥,獨自進入冰庫忙活了許久,待出來時,額上竟出了一層薄汗。
他朝齊烨梁點點頭,齊烨梁再入冰庫,眼前的紫衣人已然換了一副陌生樣貌。
此時的死者,和那位逝去的宣敬帝再無半點相似。
“師兄……”喬六在一旁咋舌:“此人既不是申氏餘孽,那他又是誰?他又為何要潛入甘南,僞裝成申氏之人,慫恿甘南王與大璋作對?”
齊烨梁瞥了他一眼:“我又不是神仙,豈能事事皆知。”
“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齊烨梁伸手,在死者脖頸間比劃了一下:“封存好,帶回京城。”
***
“右統領,外面還有病人麼?”送走受傷的兵士,江懷樂吐出一口長氣,問喬英。
喬英掀開簾子,剛想出去看一看,迎面撞見齊烨梁走了進來。
“不用看了,外面沒人。”齊烨梁含笑回道。
江懷樂雙眸蓦然一亮:“躍淵。”
喬英識趣地退出屋外,将此地留給兩人。
齊烨梁脫下沾染塵埃的外袍,坐到了江懷樂身邊,伸手替他理了理鬓角的額發:“累了?”
“還好,傷得重的一早便來過了。”
“若是輕傷讓他們找其他大夫去,這一趟也不是隻帶了你一人。”齊烨梁微微皺眉:“我此行帶着你,的确存了減少傷亡的心思,但一人之力有限,既是戰争,傷殘與死亡在所難免。”
江懷樂玩心忽起,主動靠近齊烨梁,握住了他的手:“說起來,今日從早上忙到現在,的确有些乏了。大将軍既然心疼我,不若親自伺候替我更衣?”
“好。”齊烨梁眸色深沉,借力将青年整個攬在懷中,順勢向身後床榻上倒了下去。
“喂!”江懷樂沒想到齊烨梁來真的,慌忙用手肘抵住床榻:“青天白日,你做什麼……”
“做什麼?”齊烨梁輕笑:“不是明川要求的麼,本王親自伺候你更衣。”
眼見齊烨梁的手已經觸及衣襟,江懷樂急了:“你别……!我、我真累了一天,沒力氣同你……”
齊烨梁送了力道,手掌從領口滑落至青年的腰際,讓他靠在自己胸口:“不鬧你了,我陪你歇一會兒。”
江懷樂嗅着熟悉的烏木沉香,漸漸放松了自己。
自那日在密林兩人互通心意後,齊烨梁忙着收拾甘南的爛攤子,江懷樂則專心幫傷者醫治,兩人竟都沒找到空閑能夠好好聚一聚。若說不想念,那定然是假的,隻是國事在前,兩人都刻意壓抑了自己的思念。
此刻難得空閑,江懷樂不自覺地垂頭,将臉頰在男人的胸前蹭了蹭。
齊烨梁對心上人的主動親近萬分受用,他收緊了手臂,将青年完全罩在了自己的領地之内。
兩人安靜地依偎着,享受着這份難得的平靜。
江懷樂閉着眼,随意道:“你今日怎麼得空了?那位投靠大璋的四王子呢?”
“歸順儀式在即,他想盡一盡甘南國主最後的職責,在城内安撫民衆呢。”
江懷樂微微側身。
甘南國主與四王子之間的鬥争與結局他聽喬英轉述過,聽罷他便心生疑惑,隻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時機詢問齊烨梁。
“我能問個問題麼?”江懷樂輕聲道:“若是不便,你不答就是。”
“嗯?你問。”
江懷樂抿唇:“那個四王子……是不是你安排的?”
齊烨梁笑了:“你覺得呢?”
江懷樂半睜開眼:“我覺得,是。若不然,他出現的時機也太巧了。”
齊烨梁沒藏着掖着:“與其說是刻意安排,不如說是各取所需。他想報複他的大哥,也想讓甘南百姓過上安樂的生活,而我,恰好可以實現他的願望。”
“你相信他?”
“為何不信?”齊烨梁挑眉:“一個人若真心為他的家國着想,是藏不住的。”
江懷樂回想起男人以往針對南境的種種,忽而半支撐起身子,盯着齊烨梁:“所以,你早就有将甘南納入大璋的打算?”
齊烨梁指尖纏繞青年的發梢,坦誠道:“嗯。”
“……”
江懷樂一時沒了言語。
他在遇到齊烨梁之前,僅僅是商戶之子,無論朝堂權謀還是家國鬥争,都僅存在于書籍與坊間傳言。直到入了京,進了王府,他才逐漸觸碰到那些爾虞我詐和鐵騎硝煙。
他隻是一介白身,需要他在意的,是周圍真心愛護他的親人,是母親血仇與姐姐的幸福。其餘的,他夠不到,也無需他多慮。
可那些是曾經。
洞窟的夜晚後,這一切開始悄然改變。他有了或許可以伴他終生的另一半,而這另一半,是國之所倚的攝政王。
眼下,這位攝政王,顯然沒打算功成身退。
齊烨梁見江懷樂不說話,隻是愣愣地看着自己,越瞧越覺得可愛,不由得湊上前在青年唇邊落下一吻。
“……喂!”偷襲成功,江懷樂下意識捂住唇角,瞪了男人一眼。
“發什麼呆呢?”
“沒有……”江懷樂呢喃:“之前在王府,所見所聞,總覺得是那些京城舊人不滿權柄被奪,處處與你針對,是以你必須予以反擊。可這一趟征戰,我才察覺,好似你才是主動出擊的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