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崇靜對她臉的印象早已模糊了,隻記得儀式上爸爸讓自己叫她大姐,對方神采飛揚,恣意灑脫,她有點羨慕,挺想做那樣的大人。
她走的時候自己十八歲,現在她回國了。葉崇靜喝了不少酒,可腦子還是大緻清醒的,她敏銳地想,廣燦可能是要變天了。
真是秦寶靈。能找管事的絕不找打工的,比她這個曾經的大小姐還有資産階級的做派。葉崇靜既沒在影業,也沒在酒店任職,葉煥章那個老東西把權力像攥金子一樣攥在手裡,不肯真正分給孩子們,真光傳媒也不在她預期的第一次新聞合作名單裡……
添亂,李玉珀想,不過也好,送上來的,還是談談。
要換作以前,這些非她需要的,硬是給她加塞,自以為是地安排的,她一概不會給好臉色。今時不同往日,在美國創業的時候,她連耳環和手表都賣了,這又算得上什麼?
李玉珀開門見山地說了影展的事情,葉崇靜聽得很感興趣,當即敲定了和真光的合作,并願意明天打電話給天順影業和酒店,一定馬上安排具體會議洽談。
葉崇靜走之後,秦寶靈不免有些得意:“這樣效率才叫快吧?”
李玉珀又抿了一口酒,答非所問:“她今天心情不錯,興緻很高。你既然和她熟悉,不知道她性格謹慎,通常不會這麼痛快地做出決定和管與她無關的事情嗎?”
如今這個秦寶靈人脈廣闊,已經到了不需要看别人臉色的時候,反倒是她,對于國内的一些實權人物和繼承人們的脾氣秉性是了如指掌。
艾絨提前回國做功課,她自然也是有要做的功課。
“我不在乎過程。”秦寶靈笑吟吟地,“結果就是我幫到你了,你要如何報答我呢?”
“和打擊報複正好抵消一次。”不管怎麼樣,确實結果是好的,李玉珀便也笑了。
她這種深邃的長相,不笑的時候陰沉沉的,笑起來,便有種光彩的豔麗,在燈光之下,一對灰眼珠也亮得攝人心魄。
“怪不得你以為你立于不敗之地呢。”秦寶靈說,吧台處彌漫着一股酒的氣味,她沒喝過酒,酒量自然很輕,單是聞着,就覺得極輕微的,朦胧的暈眩。
“我一要你報答,你就說和報複相抵消,有多少報複,要和我抵消呢?你倒是打擊報複我呀!我們一碼歸一碼,你報複是報複,報答是報答。大家晚上還睡在一起呢,請你念念舊情吧。”
“你知道你為什麼不怎麼長皺紋嗎?”李玉珀說,秦寶靈這次不傻了,她很聰明地答道:“和你不長的原因一樣。”
李玉珀又笑了:“要嘗嘗嗎?”
秦寶靈不喝酒,有時候卻傻乎乎地很好奇。吃西餐的時候,她好奇紅葡萄酒,白葡萄酒的味道,也好奇香槟的味道。去會所的時候,她好奇威士忌,伏特加這種基酒,又或者是各種雞尾酒的味道。
李玉珀從不勸她喝,或者說,為了她的嗓子,也不讓她喝,隻對她說,嘗嘗嗎?
通常是要來一個小杯,很小的杯子,倒上一小口的量遞給秦寶靈,那個比鮮花更嬌豔的女人。明明她比秦寶靈小四歲,卻覺得這個曆盡了生活磋磨的女人還有一絲可愛的女孩氣。
于是她愛照顧秦寶靈,秦寶靈也愛讓她照顧,愛讓她慣着,她遞過小杯,秦寶靈就伸出紅潤的舌尖,傻乎乎的,小小地舔一下。
然後給出毫不專業的評語,難喝,難喝,難喝,難喝,難喝。
山豬吃不來細糠,她笑,秦寶靈抗議:“就是可樂最好喝呀,你沒舌頭的嗎!”
秦寶靈從她手中拿過杯子,傾起杯口,琥珀色的酒液淌下來,她伸出舌尖,輕輕地舔了一口。
世上畢竟沒有青春永駐之術,秦寶靈即使外表還是一樣秀美風流,舉手投足之間的風韻已經早不是那個讓人想掐臉頰的女孩秦寶寶了。
她很喜歡寶寶這個名字,是俗的沒邊土的沒沿,可念起來,總是缱缱绻绻的。秦寶靈某種意義上很幸運,那個家庭隻是給她胡亂的毫不用心地起了一個名字,而不是殘忍的招娣盼娣來娣。
秦寶靈斜倚在吧台上,把杯子遞到她唇邊,看着她把餘下的酒液咽下去,這才慢悠悠地評價道:“難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