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绾把子寂的魂魄帶回來那天，攤在床上傷到不能動。雲岫跟她說了句風涼話：“因為你，子寂才有的這一劫，你不去找他，此劫自然就破了。你若想他好，他去了人間後，你就别去找他了。”

她把剩下的力氣都用來譏笑，竟是歪理邪說。

第二天，她終于有了下床的力氣，便急急忙忙地趕往幽冥。沒走幾步，雲岫追了上來，看着直喘氣的她，皺着眉罵：“着什麼急。”可他還是帶着她去了。

她去過很多次幽冥，這一次，最是安靜。她靜靜地趴在雲岫的背上，數着他的心跳，數着她自己的呼吸，跟着他一步一步地晃着，晃着晃着，晃得一句淡淡的，到了。

他将她輕輕放下，扶着她的背讓她平穩坐下。她一邊就勢坐下，一邊手指輕輕地探摸着地面，指尖沿着手下的縫隙逐漸勾勒出一條條暗符。幽冥的輪回台，到了。

風中傳來遙遠的哭聲，在這樣的生死場，悲傷似乎也被隔了很遠。

她将手緩緩，又緩緩地放到胸口上，那裡有着不同往日的滾燙。手指一瞬繃直用力，一縷銀白色的魂魄順着她的指尖從她的心髒緩緩剝離，連同燙人的溫暖。一聲悶哼，她疼得彎下了腰，長發滑下，露出白衣下隐約嶙峋的脊背，更顯佝偻。

魂魄絲絲縷縷凝聚，成了個傾長的模糊模樣。

心口的溫度沒有了，就像是他，也永遠的離開她了。

雲岫上前拖起她的胳膊要将她扶起，她輕輕地撥開，拒絕。到了此刻，她好不容易積攢的力氣其實已快用完，内府燒灼般的疼痛依然在叫嚣。她深深喘息着，勉強将後背挺直，又艱難地将雙手在頭頂交叉，緩緩地落到胸前，頓住，低頭，深深彎下了腰。

四周突起哀風，風中傳開雜亂的哭泣聲，卻又輕柔地撩起她額前垂落的長發，捏了個溫柔的調，像是輕輕撫慰。幽冥有靈感受到了她的悲傷，用最溫柔的力量來安撫他們的神。

她将頭低成一個謙卑的姿态，“我青绾，在此立誓。若我與子寂此生不再相見……見面亦不識，我曾庇佑過的萬物生靈啊，可否護佑他生生自由，平安喜樂……”

她将頭垂得更低，虔誠而又卑微。

她這樣可憐地祈求啊，祈求那些受過她恩澤的生靈也能分一點福澤給她。她甚至因她的私心讓子寂受了委屈都不忍，甯願永不再相見，這樣的虔誠，萬物生靈，可否就圓了她這樣一個小小的願呢……

——

青绾睜開眼，途正坐在床邊看着她。

大夢初醒，她有些辯不明到底何為真實何為虛假。

他說：“你哭了。”

她清醒過來，也想起來了。捉完怨鬼之後，她跟途回了幽冥，途傳了她十年功力，她打坐消化，最後不僅能說話了，還能化形了。

不過就是剛化形，體力不支，昏睡了過去。

他溫和地看着她，色如春曉，豔若桃李。

與子寂無半分相似。

她一抹眼角，果然濕了一片。

他拿帕子幫她擦幹淚痕，她卻突然問他：“不是凡人，也會葉公好龍嗎？”

他聲音溫和，似能包容一切，“自然也會。”

誰都會看不清自己到底喜歡什麼，這本是尋常。

她伸手握住他的手腕，他的手腕偏細，骨節卻很大，纖細和有力矛盾地共存在他身上。

就像他這個人，她看不透徹。

“途，你上次用的青焰很漂亮，可以教我嗎？”

途難得帶了些審視地觀察她，可他看不出别的，她眼裡蒙了一層霧，霧下是一如既往的頹喪，和如臨絕路的靜寂。

他十分誠懇地對她說：“這種火焰煉起來十分複雜，你若想學，怕是得耗費不少時間。”

“那最快是多少時間呢？”

“起碼，你要在我身邊待二十年。”

青绾不說話了。

過了幾息，途有些小心地說：“對于妖而言，二十年很短的。”

青绾看向他。

他下意識閃躲了視線，而後才慢慢看過去，這一眼，如春水帶情。

“青绾，陪我二十年吧，我會教你怎麼煉制青焰，教你法術，助你修行。”

“隻要二十年就夠了。”

燈火昏惑，搖曳幾滅。

她毫不留情地問道：“途，你是喜歡我嗎？”

途一愣。

她緊盯着他的眼，這一刻，她徹底褪去了表面的熱鬧，隻剩下眼裡的陳年積雪，似乎這麼多天的活潑都是假的，現在的她才是真真正正的她。

他的喉嚨上下滾動，開口卻是幹澀地問她：“你知道什麼是喜歡嗎？”

子寂也曾問過她這個問題。

那是還在神殿的時候，她在那樣年少無知的歲月裡問過子寂是不是喜歡自己，子寂笑得無奈，問：“從哪兒聽來的？”

她說：“雲岫說的，說你寵我，對我好，是因為喜歡我。"

“你知道什麼是喜歡嗎？”

“知道。”

子寂搖搖頭，笑得愈發溫柔無奈，“你若明白什麼是喜歡，就不會這麼來問我了。”那一雙眼睛裡明明通徹明亮的什麼都沒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