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裡夾着樹葉泥土枯燥幹腥的氣息,這股風從琨瑜耳畔卷過,視野飛掠向前。
他緊貼身下的“東西”,越過重重疊嶂的山巒。
獸吼呼嘯,潛藏在四周的小型野獸連忙逃竄。
琨瑜夾緊雙腿,股下被颠得生疼。
這會兒顧不得太多,細瘦的胳膊死命抓住巨獸頸後。
帶有尖利感的厚實毛發紮着他的手心,他咧咧嘴,沒有因為疼而松手,反而攥得更緊,以防自己被甩下去。
一股一股強風灌進嗓子,嗆得胸腔震動。
他下意識緊咬牙關,不敢叫這巨獸放慢速度或者停下,畢竟,身下的這頭巨獸不是他能使喚的。
未過多久,風聲停歇,水聲汨汨。
琨瑜緩緩睜開眼睛,視野映入前幾日見過的溪谷河岸。
時下應當已過晚秋,水面積落許多枯葉,一群細腳鳥停在周圍喝水啄食,嗅到危險,連忙撲着翅膀起飛,生怕惹到地盤上的猛獸。
秋末的日頭暈着刺目的金光,琨瑜眩暈不已,心髒仍在急跳。
隻聽身後傳來劇烈的聲響,巨獸好似有些急躁。
它用鐵鞭一樣,遍布着銀色鱗片的粗長尾巴拍打,地上的石塊頃刻間碎為齑粉。
琨瑜心頭一震,磕磕絆絆地開口,頗有點讨好的意思。
“可、可以放我下來了。”
這樣的高度,光是坐在巨獸背後觀望,已然滿頭冷汗,腿腳發軟。
平常人若跳下去,不死也殘。
腰肢一涼,冰冷的尾巴卷起他,很快将他放回地面。
待腳下傳來實感,琨瑜咧咧嘴,揉了揉被尾巴卷得發疼的兩肋,擡頭,與一雙自高而下俯視,冰冷的獸目對上。
迫于本能,他吞咽嗓子,往後退開幾步。
方才腦子裡閃過的驚懼與恍然,此刻已經被眼前存在感十足的猛獸占得滿滿當當。
琨瑜生于匠戶家裡,跟普通的鄉野孩子一樣,自小沒少往田地、山裡跑過。
出沒于山間的獸類見過不少,唯獨沒見過眼前這樣的。
猛獸約有十六七尺高,首前頂着一對龍形雙角,角身彎曲且鋒利,宛如刀刃。
類虎軀幹,皮毛厚實,有堅硬之感,猶如盔甲,他坐在野獸背上時,可觸摸到結實遒勁的肌肉。
巨獸的整個身軀甚是奇異,通體泛出幽暗藍光,在秋日下仿佛燃燒出幽藍火焰。
而在它背後,一條不可忽視的粗長尾巴一掃一晃,尾身遍布銀色鱗片,鱗片堅利如甲,從河岸蜿蜒,直蕩水裡。
幾串水珠落在臉頰,額頭,琨瑜牽回遊離的神智,迎上獸目,手腳打了個哆嗦。
他慢慢挪開一些步子,有這頭巨獸在,周圍死寂沉沉,沒有别的獸類打擾。
他暫時是安全的。
巨獸噴出一口氣息,懶懶掃了眼地上渺小的身影,原地趴下,長尾蕩在水中,似乎貪圖這一刻的涼快。
琨瑜看它不打算理會自己,暗自松開一口氣,小步往河邊靠近。
就在前些日子,他返家途中遭遇暴雨,上橋時河水沖破橋面,被河水卷入一股旋渦。
本以為必死無疑,當他再睜眼,發現自己居然躺在巨木參天的一片荒林裡。
望着重重黑林,他不敢走遠,尋了個隐蔽的矮洞待了幾日,後來餓得不行,打算在林子裡尋些能裹腹的果子。
結果食物沒找着,遭遇結伴而出的狼群圍攻。
在黑狼将他撲殺之前,頭頂蕩起一陣獸吼。
那獸吼渾厚霸道,震得人耳膜生疼,心驚膽戰,圍攻他的狼群則在獸吼響起的瞬間紛紛逃散。
巨獸一躍而下,繞着他走了一圈,似在審視打量。
對方沒有咬死他,反而帶他在這處河邊待了一會兒,還丢給他幾塊沒吃完的獸肉。
來到異世的這些日子,琨瑜就是靠着那幾塊獸肉,還有從周圍摘的果子,在附近的的一個山洞裡生存。
三天前,他糧食吃絕,又不知道巨獸還回不回來,苦苦支撐,實在又餓又渴。
為了活命,這才冒險出洞,所幸今日又遇到巨獸。
琨瑜蹲在河邊,悄悄扭頭,瞥見巨獸懶洋洋的,便把心思收起,望着藏在石塊後的魚,下意識舔嘴。
他走下水岸,彎低身子,目不轉睛。
琨瑜跟着父兄下水捕過魚,但那都得借助工具。他不知道巨獸會留多久,為了抓緊時間,便沒找樹枝制作趁手的工具,而是徒手抓取。
幾次落空,琨瑜并未氣餒。
當他準備将手撲進水中,眼前銀光飛速閃過,啪地一聲,河底暴震,水花濺起數丈,連同底下的魚蝦全被掃向岸邊。
琨瑜全身濕透,抹了抹滿臉的水珠。
他沒有因為滿身的狼狽感到惱怒,眼底反而淬了光似的,疾步往岸上跑。
少年抖開手腳的水,局促安靜地等待。
又過半晌,看巨獸沒有吃魚的意思,隐隐明白了對方的舉動。
就像前些日子丢給他幾塊獸肉一樣,這些魚也是巨獸給他的。
琨瑜差點咬着舌頭,目光亮亮的。
“謝、謝謝你……”
巨獸微微晃動耳朵,碩大的腦袋仍搭在利爪上,閑散慵懶,尾巴像遊擺在水裡的長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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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圍生長的草植比琨瑜的個頭都要高,他用樹枝将十幾條魚叉好,排排插入泥地。
河流下遊不遠,有處谷岸。他出洞匆忙,忘記将能打火的燧石帶上。
再次朝巨獸望去,他局促謹慎地示意:“我想過去撿幾塊能用石頭。”
開口的同時,指了指河谷方向,面露期盼。
巨獸從鼻子噴出一口氣,仿佛回應他的話。
琨瑜露出微微笑意,連忙朝谷岸的方向跑。
他餓得心慌,四肢軟顫,跑起來像一根從泥裡蹿起來的細細樹條,頂着秋風搖搖擺擺,着實可憐。
跑至半途,獸吼從上空響起。
巨獸四肢肌肉雄勁,隻躍幾下,頃刻間地動山搖。
野獸的尾巴像一條甩起來的長鞭,琨瑜來不及吞咽呼聲,連忙抱緊了咯手的鱗尾。
眨眼間,視野轉換到河谷,卷着琨瑜的鱗尾放低。
琨瑜順着下落的鱗尾慢慢滑至地面,頸後滲出一層冷汗。
他仰頭望向罩着自己的巨大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