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冷風卷着煤煙味灌到嗓子裡時，崔國棟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站到了街上。

縣城的瀝青路面泛着冷光，來來往往的人潮像模糊的影子，他眨了眨眼，伸手摸了摸空空的口袋。

裡面還躺着十塊錢。

英子終究還是沒收。

“大哥，你啥時候進城了？”一聲熟悉的嗓音從身後炸響，崔國棟猛然回頭，隻見崔國慶晃晃悠悠從供銷社走出來。

他一身嶄新的棉襖筆挺有型，頭發像是抹了油，在陽光下泛着亮光，洋氣的不得了，哪裡還有半點鄉下人的影子。

崔國棟愣了愣，有些不可置信地出聲問道：“國慶？怎麼幾天不見你跟換了個人似的？”他揉了揉有些發酸的眼。

崔國慶掃了一眼他寒酸的穿着，嫌棄地扁了扁嘴：“縣城可不比鄉下，穿得寒酸，人人都瞧不起呢。再說了，老話說的好，新年新氣象，換身行頭幹活才有勁兒不是？”說完他突然湊近，“對了大哥，你之前說給人賠了三百塊，那老頭住哪兒的？”

“就說是紅星公社的，那家人姓張。”見他問，崔國棟莫名有些心慌，“怎麼了？怎麼突然問起了這個？”

“狗屁！”崔國慶忽然爆了句粗口，清秀的臉上有些怒，“大哥你鐵定被人騙了！我問過師傅了，年底來我們這兒做木凳子的總共就兩戶人家，根本沒有姓張的，也根本沒有摔死人這檔子事！你說那人長啥樣？叫啥名？”

說着他一把攥住崔國棟的胳膊，眼神銳利如鷹。

“大哥，你不會是被人騙了吧？”

一句話如一記重錘狠狠砸在崔國棟頭上，他有些眩暈。

“這這這不能吧？”

“有什麼不能的？我師父說了，就我這本事，哪怕我再蠢，也不能做出把人摔散架的椅子，不能将人給摔死了！”看到他這表情，崔國慶滿臉恨鐵不成鋼，“你好好想想那個人長啥樣，那可是三百塊錢啊！”

這三百塊錢是崔國棟這些年一直攢下來的，平日裡要交給王春娟做必要家用，能省下來的少之又少，就這三百塊，他都攢了快六年。

“别愣了，大哥！你快說說那人長啥樣，我帶人堵他去，再不行的話就去派出所！”見他唯唯諾諾，崔國慶心頭咯噔一下，“你不會連人長啥樣都沒記住吧！”

“國慶，當時你不知道，當時那人戴個帽子，他一說，我跟娘都慌了。”越說崔國棟越覺得事情很不對勁。

當時那人臉上灰撲撲的還戴着帽子，像是故意遮掩着臉，就連身子也裹得跟個球似的，他還真的沒看清那人長什麼樣子。

如今仔細回想，隻覺得那人長得很老，留着山羊胡，那胡子幾乎将臉給遮完了 ，“是沒看清，但是是個老頭子，不過他戴着個帽子。”聲音越說越小，他身形有些虛浮。

“你怎麼這麼馬虎啊！”崔國慶恨鐵不成鋼，臉漲得通紅，伸手指着他鼻子大聲罵道，“這麼大數目你說給就給，你腦子被驢踢了！娘也真是的，怎麼能這樣！”

“快想想辦法，别先哭喪着臉了。”

“我也不知道，我們隻能先報警了。”

“行行行，先報警，找着人再說，他能騙咱們，說不定還能騙其他人。”

崔國慶看着自己這個大哥，心頭愈發煩躁，帶着他一塊去警察局立了案。報警出來之後，這才想起那事兒。

“大哥，你還沒說呢，咋突然進縣城來了，家裡有啥事兒嗎？”崔國慶問道。

“就是來看看你嫂子，順便給她帶些錢。”

“你不說我還忘了，嫂子現在在當繡娘呢。”

“大哥，她在文化局做事不能是白幹的，應該有補貼吧？”

崔國棟點了點頭：“對，補貼一天有十二塊。”

“十二塊！”崔國慶瞪圓了眼睛，他聽說了這是個好差事，好像要選到省裡、市裡去，沒想到補貼這麼多。

“那你見到嫂子沒？讓她趕緊拿些錢回來呀！瞧瞧你穿這麼破，連身像樣的衣裳都沒有，她也不知道心疼你。”

崔國棟撓了撓頭，點了點頭：“見是見了。”他又頓了一下，“被人給趕出來了。”

氣氛有一瞬間的凝滞。

崔國慶見他這模樣，有些忍俊不禁地笑了笑：“你也真是沒用。”

他彎腰湊近，嘴角勾起一抹不懷好意的笑，拍了拍崔國棟的肩膀，擠眉弄眼道，“那可不行啊，大哥，這女人進了城，喝了幾口自來水，吃了幾天國營飯店的飯，就看不上鄉下的男人了。天天跟文化人混在一起，指不定哪天就離了婚跟着那些男人跑了。”

一句話如針一般紮進了崔國棟的心裡。

他的臉色驟然慘白：“她不會的。”

“這樣，我幫你想個招，保證大嫂離不開你。”崔國慶湊近壓低嗓音。他雖然看不上這個大哥，可是大嫂是個能幹人，他看在眼裡。

大嫂如今選上繡娘，有個傍身的手藝，能賺的錢還多着呢。如果大嫂真跟大哥離了婚，那她賺的錢不就跟自己沒什麼關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