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歸也附和道:“是的是的。”
不知道是他的俏皮話起作用了,還是應婉靈非常善解人意,她停止了啜泣,面上恢複平靜,甚至有點過于平靜了,她低聲問道:“能允許我進去坐坐嗎?”
烏衣朝旁邊一讓:“自然。”
屋中燭台依舊,隻是已消減下去大半,開門之前烏衣就收好了撼天和劍匣,如今桌上擺着的是原有的茶具。
應婉靈坐到了桌邊,她在此時又注意到了自己滿是污泥的雙腳,但這一次她隻是輕飄飄地看了一眼,又無甚所謂地移開目光。
對于這個師姐,烏衣并沒有去特意了解,最多隻是在目光跟随恒蒙時瞥見跟在旁邊的對方。晉天門中的弟子們都敬仰恒蒙這位大師兄,而應婉靈是走得最近的那一個,有掌門照拂,她也從不吝啬這份特權,時常跟在恒蒙的身邊。
烏衣也坐了下來,替她倒了一杯茶。
應婉靈對他這番舉動倒有些驚訝:“多謝。”
二人坐在桌旁,你不說話,我也不說話,一時陷入了沉默。
當歸雖然身處在撼天之中,還被放入了劍匣不見天日,但他的神識卻一直看着外面,這兩個人就這麼坐下,然後什麼也不說,看得當歸都有些心急了。
他悄悄在烏衣的心底問道:“怎麼回事啊?既然是我的師妹,那她不在晉天門,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還這麼......狼狽?”
很顯然這個問題烏衣也不知道,他沒有回答當歸,而是朝應婉靈看去,再次問道:“你的金丹怎麼了?”
應婉靈如一尊垂眸悲憫的泥像一動不動,聽見他的話,這才擡起眼來,苦笑一聲:“你已經看見了,碎了而已。”
她雖然是掌門的女兒,但資質平平,藥石堆出的金丹已是極限,掌門雖然對她百般遷就,但應婉靈知道,他并不在乎血緣,更不在乎自己這個資質平平的女兒。
一句“碎了而已”說得是那麼輕描淡寫,卻遠非小事,結丹之後,修士的神魂便内宿金丹,金丹碎裂,不僅代表着修為盡失,也代表着神魂重創,此人必命不久矣。
但應婉靈看上去除了狼狽了點,離命不久矣差距還是有點遠,隻因她那金丹是碎而不散,似有什麼法器還在苦苦維持,讓她神魂不散,修為也尚在。
可她是晉天門掌門的女兒,誰能傷她?又怎麼會讓她在重傷時離開晉天門來到這裡?
除非這個人就在晉天門,就來自庇護她的人。
烏衣神色凝重,他不知該如何開口詢問接下來的問題。
應婉靈沒有等待他人的詢問,她接着說道:“我看見了不該看見的東西,掌門容不下我了而已。”
一樣還是那麼輕描淡寫,像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隻是可惜掌門忘了,在他百般遷就這個女兒時贈與過不少法器,讓她在足以震碎金丹的攻擊下存活了下來,在倉皇之中逃出了晉天門,也許在掌門看來,她死局已定,會暴斃于路途之中,這才沒有派人追擊。
法器保住了她的性命,她卻已然失去了目标,漫無目的地在人世間遊蕩,直到随身帶着的香囊球開始震顫。
當歸沒忍住問出口:“你看見了什麼?”
應婉靈轉過頭,看向一片虛空,她的雙眼不知道該聚焦于哪裡,但還是朝着一片虛空回答道:“你的劍,初蒙劍,還有......還有......”
剩下的話消失在她劇烈顫抖的牙齒間,這像是一種禁咒,讓她不能說出所看到的東西。
當歸從來沒見過這種場面,他想伸出手,卻發現自己沒有手,好在應婉靈的異常持續了沒多久,她複又平靜,若無其事地喝了一口茶水。
果然,初蒙劍就在晉天門。
烏衣心中一沉,不僅是因為這個原因,他還在乎應婉靈不能說出口的東西,他不得不再次審視起晉天門的掌門,自己名義上的師父,須沙真人。
他和須沙真人的距離太過遙遠,對他的印象也就停留在展示在外的那一面,德高望重,修為高深,老成持重。
但如今應婉靈的遭遇似乎說明了這位掌門人并非他展露在外的那麼正義凜然。
隻是一個人本就有着多面性,對自己而言,他是救命恩人,有養育之恩,對應婉靈的殘忍也隻是其中一面,當歸如今記憶全無,對故人的印象全來自于他人講述,在沒有确定掌門對恒蒙做了什麼之前,烏衣還是決定暫時不要告訴當歸。
烏衣複又看向應婉靈,她隻有在最初表現出極大的情緒波動,現在卻異常地冷靜,他不便多問,隻是禮貌性地詢問她是否需要梳洗一番。
對此應婉靈也隻是點點頭,對于烏衣的安排全盤接受,不推脫也不客氣,烏衣便找到樓下打盹的小二,又安排了一間房。
至于應婉靈前後為何會反差極大,他想,他已經有了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