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歸的确不記得應婉靈。
他從烏衣口中得知了對方的身份,知道在晉天門時她便時常跟在自己左右,可他卻還是想不起半分。
但應婉靈剛才的模樣他也看見了,她似乎是因為自己才會落到現在這種地步,就算不記得對方,也不該太過無情。
油燈的燈油快要燃盡,而黎明還很遙遠。
沒手沒腳的生活讓習慣了有實在軀體的當歸有些無聊,他又開始瞎捉摸起來:“你說我再砍自己一刀會不會能想起來什麼?”
此人已經兩次三番地做出了這種自殘的行徑,也隻有這種時候烏衣會覺得,哪怕是失憶了,一些天生的性格依然沒有改變,尤其是在不惜命這方面上,事到如今他竟然有些無可奈何,沉默着不說話,隻是歎了口氣。
當歸卻有些訝異:“我還以為你會阻攔我呢。”
烏衣扯了扯嘴角,想笑卻沒能笑出來:“你會聽我的嗎?”
當歸:“說不定呢,說不定你勸的話我就聽了。”
烏衣:“......”
他一時間不知道是不是還得謝謝對方這麼善解人意。
但當歸也隻是說說而已,并沒有打算給自己割上一刀,這方法雖然管用,起碼在之前兩次都比較管用,但那滋味并不好受,若非有什麼緊急之事,還是少用為妙。
小二為應婉靈安排的新房間就在隔壁,換洗衣物是托老闆找來的一套舊衣,是最樸素的款式,若是在以前,應婉靈定會嫌棄這衣物老舊,顔色樸實,一點都不好看,但她現在也變了,對這舊衣全盤接納,然後将自己梳洗一番,換上幹淨的衣物和鞋襪,又一次敲響了房門。
她帶來了一盞加滿燈油的油燈,恰好在前輩燃盡之前替補上,此時亦還未到天明之時。烏衣不覺得自己和應婉靈會有什麼舊可叙,她是為了另一個人而來。
再次端正地坐到了桌邊,應婉靈依舊沉默,讓人猜不透她究竟想說什麼。
當歸第一個按捺不住,先開口:“呃.....師妹找我是有什麼事嗎?”
熟悉的聲音讓應婉靈一個激靈,似乎是現在她才意識到自己來到了别人的房間,一直這麼沉默地坐着是不禮貌的。
她的目光依舊沒有地方停留,漫無目的地在虛空中搜尋片刻,她又低下頭來,嘴唇嚅動,還是沒能說出口。
烏衣适時開口:“師姐接下來作何打算?”
倘若當歸不是現在這個模樣,也沒有失去記憶,她大概會有更詳細的計劃和目标,隻是這一切都在确認當歸的狀态之後全盤作廢,她失去了目标。
應婉靈擡眼看向他,她也從未在意過這個師弟,比起在晉天門中庸庸碌碌的某個弟子,她還是更熟悉對方那驚世駭俗的舉動。
她沒有回答烏衣的問題,隻是沉思片刻,這才想起了掩藏在幽冥主這個名号下的另一個名字:“祁無伊?應該是這個名字吧?”
和自己的真名久别重逢讓人心中湧起一絲異樣,烏衣微微颔首,算是默認。
應婉靈繼續問道:“你是什麼時候找到師兄的?不久,還是更早?”
烏衣:“恐怕比你想得要早。”
應婉靈一時又陷入沉默。她是靠着不久前複燃的命燈指引才會找到這裡,但按照烏衣所說,他比這更早。除非這數百年來一直在關注着恒蒙相關的動向,她想不出對方為何會這麼早就找到恒蒙。
她低下頭,看着自己的足尖,那是一雙棉麻布鞋,是她以前從來不會穿的東西。隻是她現在神色坦然,目光輕飄飄地掠過,又繼續問道:“在你遇見師兄的時候,他就已經失去記憶了嗎?”
烏衣:“是的。不記得自己姓甚名誰,來自哪裡,現在的他,給自己取名為當歸。”
“當歸......”應婉靈念着這個名字,勉強扯出一個微笑,“和師兄的劍匣同名,是個好寓意。”
當歸,當歸,是應當歸來之人。
隻是歸來的似乎并非晉天門的大師兄,萬人景仰的絕世劍修,而是一個忘記了前塵舊事的新魂。
命燈的光芒大盛,即便是在被裝在錦囊之中依然能透出一點微光,應婉靈将挂在腰間的錦囊拂到一邊,盡量避開去看,微微側過頭,又問道:“師兄如今的實力還剩幾成?”
她不見當歸現身,也能猜到是因為對方沒有軀體,晉天門大師兄渡劫身死,所有人都知道他沒在雷劫下留下任何東西,無所憑依,又時隔這麼多年才讓命燈重燃,他的神魂估計也十分虛弱,一個虛弱的失去軀體的神魂,覆滅他似乎輕而易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