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來啦!快來看看我給你帶了什麼好東西!”
夜色已深,姜萊将小木船穩穩地停靠在河堤邊,随即提起手中的包裹,踏上了通往小屋的石頭路。
說起這條石頭路,還是她們倆當年一起鋪就的。
那時,她們的語言尚不通暢,常常隻能依靠比劃和眼神交流。可當小姜看見姜萊彎腰在河邊仔細挑選石塊時,竟瞬間會意,她一言不發地加入,開始默默撿拾合适的石頭。
起初兩人配合生疏,但随着小徑一寸寸向前延伸,她們漸漸找到了默契。石塊一塊接一塊鋪就,言語也一句接一句豐富起來。從零散的詞彙到完整的句子,從沉默的協作到偶爾的笑聲。
姜萊剛踏上門前石階,老舊的木門就吱呀一聲開了。女孩一直沒睡,聽到動靜便從窗邊探出身來,見是姜萊,立刻裹着毯子小跑到門邊。
“咳咳...沒遇到麻煩吧?咳咳咳……”她整個人蜷在厚厚的羊毛毯裡,鼻尖和耳廓都泛着不正常的潮紅。
“這是發燒了!”姜萊急忙翻出藥片,端着溫水看她咽下,又匆匆走進廚房,光影順着檀木食盒的紋路漫上指尖。
“瞧,我從蓬萊屋帶了吃食回來,熱一熱就好。”
她将四層食盒輕放在石台上,青玉雕成的鎖扣在燭光下泛着溫潤的光。揭開最上層,琥珀色高湯裹着的蟹粉石榴包晶瑩剔透,第二層的素菜盛在白玉盞中,菜葉上還綴着未幹的露珠。
掀到第三層時,姜萊的手突然一頓,銀盞裡靜靜卧着三枚瑪瑙凍般的燕窩,其中金絲血燕的紋路清晰可見。這讓她想起石溪鎮的胡姨,總逼她喝下那些滋補的炖品。隻是眼前這份,顯然要名貴得多。
燭火搖曳,姜萊揭開食盒的動作帶起一陣香。
小姜正期待着,可當姜萊把一道道菜肴擺上桌後,女孩手中的瓷勺當啷一聲跌進碗裡。她盯着桌上那盤瑪瑙凍。
“這...這些菜...”小姜喉結滾動,聲音發澀,“得花多少錢啊?”
她在鎮上摸爬滾打這些年,一眼就認出這菜的來曆,單是那蟹粉石榴包,就抵得上後廚半年的工錢。
姜萊正将那幾道裝着素菜的玉碟一一擺好,笑着說,“運氣好,有個孩子碰着桌弄髒了我的衣裳,這是人家的賠禮。”
她擡起手腕,素紗衣袖滑落,露出幾點梅花狀的油漬。
小姜的指尖微微發抖。她幼時曾在蓬萊屋當過跑堂,記得清清楚楚。這些玉盞,分明是頂樓從不示人的貢品。
她還記得那日,一隻異瞳波斯貓溜進後廚,被她眼疾手快逮個正着。正要出去詢問,就見老東家慌慌張張跑來。原來是貴客的愛寵,東家怕擔責任不敢親自抱,便讓她這個孤女抱着貓随他上樓。
那是她第一次踏入頂樓。走道兩側的展示架上,一件件玉器在暗處泛着幽光。
所幸貓兒無恙,東家心情大好,見她好奇張望,便指着那些器物說道,“這些都是王公貴族賞賜的鎮店之寶,尋常人連看一眼都是奢望。今日你也算是長了眼。”
燭光透過紗簾,小姜盯着那盤瑪瑙凍,喉嚨發緊。究竟是什麼樣的富貴人家,才會拿這等寶物給一個孩子當賠罪禮?不過随後她便狼吞虎咽起來,管他是誰呢,這可是平常吃不着的東西啊。
姜萊瞧着小姜往嘴裡一頓塞後,眉頭卻比剛看見菜時擰得更緊了,“怎麼了?不好吃嗎?”
“氣死我了!”小姜鼓着腮幫子嘟囔,“偏偏這時候感冒,這麼好的菜都嘗不出味道!”
姜萊“噗呲”笑出聲,挑着眉逗她,假意要将菜拿走。
“你可别逗我了,你要是不生病啊,今天也見不着這菜,要不我去給你回個鍋?多加點鹽?”
“诶!别别别。”女孩急忙按住她的手,想起姜萊那能把青菜炒成炭的手藝,煮點面食還行,要說做菜,那就跟昨晚那場暴風雨沒兩樣。
暮色漸沉,少年斜倚在格子窗邊,一條腿随意地搭在窗沿。那件紫色羽織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更顯得身形單薄。稚氣未脫的臉上,一雙眼睛卻冷得像淬了冰,矛盾的氣質在他身上撕扯出詭異的和諧。
河燈的光影在他眸中跳動,将那張蒼白的臉映得陰晴不定。遠處三味線的弦音與藝伎的木屐聲隐約可聞,卻仿佛被一道無形的屏障隔絕在外。
月光流淌過他周身,少年宛若浮世繪中走出的妖物,渾身上下透着與年齡不符的森然鬼氣。
“石井。”
紙門唰地被拉開,一個魁梧的身影躬身進入。武士左眼上那道猙獰的刀疤,将他原本俊朗的面容一分為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