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萊和小姜并排坐在老舊的陽台上,紅漆木椅被烈日烤得發燙,夏日的燥熱黏在皮膚上揮之不去。那台老式收音機擱在兩人中間,先是刺啦刺啦一陣雜音,接着傳出播音員沉重的嗓音:
“今日内閣會議再度陷入僵局,經濟持續低迷。街頭巷尾擠滿失業人群,連歎息都帶着馊味。農田荒了,債主逼上門,工廠啞了,煙囪冷得像墓碑。”
“華國各地掀起抵制邪台貨浪潮,而淺洲的關東軍正趁夜色調動。東都街頭,右翼分子舉着撕毀英洋條約的标語,眼神比刺刀還利。海軍條約的墨水還沒幹透,軍部的戰鼓已經敲響了。”
夕陽正往地平線裡沉,天空像潑翻了橘子醬,黏稠的橙紅色糊得到處都是。這陣子日頭越來越毒,連傍晚的風都帶着竈膛裡的餘溫,烘得人臉頰發燙。小姜抹了把腦門上的汗珠子。姜萊托着腮幫子,目光黏在天邊的雲彩上,像是在數那些變幻的形狀。
收音機突然響起輕快的旋律,甜膩的女聲插播進來:“明治制果巧克力,給苦日子加點甜,邪台的美味,就在這一口!”
姜萊偏頭看向小姜,小姑娘的臉蛋被烤得紅撲撲的。她伸手撚起小姜耳邊一縷汗濕的碎發,“夏天快過去了。”
這時播音員嚴肅的聲音再度切入:
“山間,海邊,反抗的呼聲如潮水般湧來。帝國的同化政策,像一把鋒利的刀,切割着土地與文化,卻切不斷人們對自由的渴望,而軍靴的聲音卻越來越近。天皇的光芒依舊照耀,但前方的路,是黎明還是深淵?”
喇叭裡出現短暫的停頓,背景音樂緩緩響起,薩克斯的聲音低沉而慵懶,像是被夏日的風吹散了一般,斷斷續續地飄進耳朵裡。
“接下來,為您帶來一段優美的音樂。請欣賞由東都交響樂團演奏的《荒城之月》。音樂過後,我們将為您帶來一檔全新的廣播劇《江戶之夢》,講述一位年輕武士在動蕩時代中的成長與抉擇。敬請期待。”
蟬鳴跟撒豆子似的,噼裡啪啦從早響到晚。天都擦黑了,這些小東西還扯着嗓子嚎,活像要把最後一點夏天都喊進肚子裡去。偶爾有鳥影掠過,在屋檐上投下一道轉瞬即逝的黑痕。
小姜舔了舔起皮的嘴唇,咕哝道,“可蟬還在叫呀。”
姜萊笑而不語。蟬叫得再歡,也攔不住秋天來。就像這夕陽,燒得再紅,終究要沉進夜裡去的。
收音機的音樂漸漸弱下去,雜音像潮水一樣漫上來。小姜啪啪拍了兩下收音機頂蓋,音樂又顫巍巍地飄回來,聲兒小得像隔了條河。
日頭徹底沉進河裡,晚風總算帶了點涼意。小姜捏着片樹葉在指尖轉來轉去,葉脈都被她摸得發亮了。忽然沒頭沒尾地冒出一句。
“昨日我去鎮上,見着了石井大哥。他理了發,整個人好像換了個人似的,精神了不少。”
姜萊斜眼瞅她,嘴角翹起弧度,“哦?你不是以前老怕他嗎?怎麼現在倒是對他這麼上心了?”
小姜皺了皺鼻子,像是被戳中了什麼心事,手指無意識地卷着樹葉的邊緣,
“石井大哥是武士嘛,又不愛笑,臉上還有道疤,看着就讓人覺得冷冰冰的。我那時候總覺得,這樣的人或許是殘暴的,不敢靠近。可那場災害之後,我親眼見到了他幫了那麼多人……才發現,他其實是個溫柔的人。”
姜萊輕笑了一聲,指尖在椅背上哒哒敲了兩下,“你一口一個大哥,叫得倒是親切。可你倆年紀應該差不了幾歲吧?說不定你還比他大呢。”
小姜突然卡殼,她搓着手指頭,“你這麼一說,還真有可能。下次見着他,我得問問他年歲。”
她頓了頓,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臉,語氣忽然變得有些感慨。
“不過,我現在至少是個女子樣貌了。或許是因為你之前救災時靈力耗盡,連帶着我體内的靈石也受影響,反倒讓我長開了些。要是再沒變化,我都不敢再去鎮上了。”
姜萊聞言,仔細端詳着她,确實,小姜的模樣已經褪去了少女的青澀,眉眼間總算多了幾分成熟的韻味,像是春日裡悄然綻放的花,帶着不經意的美。
“倒也是好事,算是因禍得福了。省得人家以為咱倆是吃小孩的老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