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念頭比任何鱗片都更灼人。顧绛擡手遮住眼睛,掌心裡仿佛還殘留着姜萊替他更衣時留下的溫度。他突然很想知道,當她的指尖觸碰到那些醜陋的鱗片時,是厭惡地皺眉,還是别的
當姜萊睡眼惺忪地踏入駕駛艙時,隻見桌上已擺好了豐盛的早膳。顧绛換上了潔淨的衣衫,背對她而立,靜立于船舵的操控台前,身影挺拔如松,與晨光融為一體。
“你醒啦,可好些了?”姜萊輕聲問道,語氣中帶着幾分關切。
“嗯。”顧绛低聲應道,聲音如風過竹林,輕而淡。
“這些都是你做的?你不吃麼?”姜萊走到桌前坐下,擡眸望向那背對着她的身影。
“嗯。”
姜萊歪頭皺眉疑惑,這人怎麼了?難道,
“啊,昨日你那衣衫濕透了,你又神志不清,我隻好替你換下,免得着了涼。你别介意,快來一起吃吧。”
她語氣輕快,試圖打破這微妙的沉寂。
顧绛的喉結滾動了一下,終于慢吞吞地轉過身來。晨光在他睫毛下投出一片陰影,卻遮不住從脖頸蔓延到耳後的那片绯色。
“你臉紅了。”姜萊的筷子懸在半空。
“你是害羞了嗎。”她脫口而出,姜萊震驚,沒想到他也會害羞嗎。
空氣瞬間凝固。顧绛猛地擡頭,眼中閃過一絲慌亂,正好讓姜萊看清他眼尾那抹異樣的紅,正逐漸浮現出細密的鱗紋。
“連眼下都紅了。”她笑意盈盈,卻未察覺他肌膚下隐隐泛起的鱗片。
直到那些鱗片在光線下遊動,像是會呼吸的活物,姜萊才恍然醒悟,是自己言語太過直白,而他那鱗片,似乎與情緒息息相關。
“等等,我不是,我并非有意嘲弄你,隻是見你紅了,便随口說了出來。哎,是我多言了,對不住。”
她手忙腳亂地放下碗筷,瓷勺撞在碗沿發出清脆的聲響。語氣中帶着幾分慌亂,此刻反倒顯得手足無措。她素來不擅處理這般微妙的情愫,更未曾與任何男子有過如此親近的接觸。
顧绛突然伸手按住自己的眼角,指節發白。半晌,才從指縫間漏出一句,“沒事。”
姜萊正欲開口,追問昨夜之事,忽然撇見窗外遠處海平面上浮現數道黑影,緊接着,幾聲炮火轟鳴自遠方傳來,震得窗棂微微顫動。
她倏然起身,目光投向顧绛,卻見他神色淡然,仿佛早有預料。
“你早就知道?”她轉頭看向顧绛。
對方倚在窗邊,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玻璃,那些細鱗不知何時已悄然褪去。海風掀起他額前碎發,露出下面那雙洞若觀火的眼睛。
竟是好幾批海賊撞在一處,彼此厮殺,姜萊心中暗忖,眉頭微蹙。這般局面,倒讓她一時難以上前。
忽而,姜萊笑了,施施然坐回沙發,那就等他們鬥個差不多後再出面,反倒省了許多力氣。念及此,心中一定,索性端起茶盞,悠然品了一口,胃口竟比先前更好了幾分。
姜萊叼着半塊米糕,忽然擡頭,“對了,昨晚問你的”她腮幫子一鼓一鼓,“你是我那條小蛇嗎?”
顧绛的茶杯停在唇邊,熱氣氤氲了眉眼。半晌,杯底輕輕磕在桌面上。
“我記不清了。”他聲音像隔着一層霧。
“可我總覺得,你那蛇鱗與我小蛇的一模一樣。”姜萊突然湊近,指尖沾着糕屑就要去點他的眼角。
顧绛偏頭避開,卻露出頸側一片未褪盡的鱗紋,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垂眸掩住眼底翻湧的情緒。
他指腹摩挲着杯沿,喉間發緊,顧绛當然記得。記得她指尖拂過鱗片時的溫度,記得她喚“小蛇”時尾音那點不自覺的上揚,若真能做她的小蛇,堂堂正正盤在她腕間,光明正大蹭她掌心的溫度,倒比現在這般強上千百倍。
“那可能我是吧。”
姜萊凝眸望着眼前的男子,心中波瀾暗湧。他生得極美,甚至可稱妖豔,眉眼如畫,唇色如丹,比她在石溪鎮見過的任何一個人都要攝人心魄。
她曾以為世間之美不過如此,如今方知,生靈竟真能幻化為人形,且美得如此驚心動魄。
思緒如潮,姜萊忽而想起石溪鎮的往事。那時,鎮上的人總不讓她上山,言辭閃爍神色間似有隐憂。如今想來,或許山中亦有如那火狐般的生靈,怕她撞見受了驚吓。
若真如此,那石溪鎮的衆人,豈不是全都知曉此事?
難道,他們也都是精怪所化?胡姨年歲漸長,卻愈發美豔動人,黃爺爺幾十年如一日,容顔未改,始終停留在那副模樣。
姜萊心頭一震,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顧绛的臉上,久久未能移開。他的面容在玻璃折射下愈顯妖異,令她一時失神,思緒紛亂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