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低笑一聲,當門的陰影将他吞噬時,姜萊忽然聽見,自己胸腔裡,那顆靈石正發出細微的嗡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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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國東海
斷臂的光頭漢子站在甲闆上,望着恢複平靜的生靈們。山貓舔着帶血的皮毛,刺猬蜷在纜繩邊,都已褪去先前的猙獰。
那隻猛虎焦躁地來回走動,金鈴般的聲音透着不安:“山靈大人呢?山靈大人去哪兒了?”
經過與邪台那場惡戰,活下來的船員都明白,這些生靈絕非尋常,那位女子更是來曆神秘。胡苟是最早醒來的。他踉跄着在甲闆上搜尋,通紅的雙眼幾乎要滲出血來,“姜萊呢?!”
他猛地揪住龍姑的衣領,“你們竟敢把她弄丢了?!”
龍姑沉默地引他進了船艙。沒人知道他們談了什麼,隻是當兩人再次出現時,眼裡都燃着一種近乎悲壯的決然。
航船沖破最後一道霧障,華國蒼翠的群山陡然映入眼簾。嶙峋的峭壁如巨龍探首,浸在翻騰的浪花裡。千年礁石承受着潮水的拍打,發出亘古不變的轟鳴。
胡苟在船尾尋到了伫立觀潮的狐祖宗。那火狐沐着月光,每一根毛發都鍍着金邊。
“祖宗,”胡苟單膝跪地,“我必須去邪台帶她回來。這本就是我來此的初衷。”
狐祖宗的長尾輕輕一掃。它轉過頭來,眼中流轉着千年沉澱的智慧,“癡兒,你可知邪皇之魄的厲害?沾之則人形潰散,靈智蒙塵。或許你會變成隻知殺戮的兇獸,連此刻的執念都記不起。”
胡苟偏頭一笑,擡手捋開被海風吹亂的額發。他眼底跳動着灼熱的火焰,“祖宗放心。”
他的聲音忽然沉了下來,字字铿锵,“既已踏上華國土地,自當借這東風之勢。”
海風卷起他的衣袂,“我要與華國兒郎們,共赴邪台。”
顧绛仍沉眠不醒,青黑的鱗片覆滿他半邊面容,在晨昏交替間泛着冷冽幽光。狐祖宗帶着山間精怪們,把采來的珍貴草藥一股腦兒全塞進胡苟懷裡。
“這人到底跟我有何幹系?”胡苟常這般嘟囔,卻總在日落時分不自覺地蹲到榻前。
龍姑安頓好那群靈獸,便掌舵帶着胡苟踏遍華國海域,闖過浪濤洶湧的斷魂灣,穿過終年不散的鲛人淵迷霧。每到一處,總有海枭掠過船頭,丢下刻滿密文的魚骨信箋。
這天,胡苟照例端着藥碗來到艙前,床榻上錦被半垂,隻餘幾片玄鱗冷冷泛光,“這個瘋子不會直接遊回去吧……”
海風呼嘯着灌進船艙。胡苟突然渾身僵住,艙壁上赫然留着五道深入木闆的爪痕,殘留着青黑的血肉。鱗片刮擦的痕迹從床榻一直延伸到船舷,在欄杆處戛然而止。
他沖到船邊,喉頭發緊。漆黑的海面下,一道巨大的陰影正緩緩下沉。那生物遊動時掀起的暗流,讓整片海域都在震顫。
胡苟雙腿一軟,某種源自血脈深處的恐懼從骨髓裡滲出,讓他幾乎站立不穩。
華國群山間,所有生靈突然同時仰頭,發出綿長的哀鳴。聲浪如潮,層層疊疊湧向東海之濱。密林間萬獸垂首,連飛鳥都凝滞在半空,翅膀忘記了扇動。
“狐爺爺...”小虎童的耳朵緊緊貼在腦袋上,金色毛發全部炸開。她瑟瑟發抖地蜷在火狐身邊,琥珀色的瞳孔不斷收縮又放大,“我身體裡,有什麼在燒,是山靈大人在呼喚我們嗎?”
火狐的尾巴如火焰般在風中舒展,它凝視着東方翻湧的雲層,眼中倒映着天邊漸起的青輝。
“非也。是沉睡的山神,即将蘇醒。”
遠處,一道青光刺破海平面,将層層烏雲染成翡翠色。整座華國的山脈開始微微震顫,千年古樹的根系發出咯吱聲響,在恭迎神祇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