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我昏迷時,似乎聽見您說了句話。”姜萊的足尖輕點水面,漣漪蕩至皇妃鎖骨處一道未愈的淤痕。
女子聽聞後突然劇烈咳嗽起來,仿佛被溫泉水嗆住,“我...泡太久了。”
她倉皇起身的姿态似受驚母鹿,濕發黏在嶙峋的脊背上,“你再泡會兒吧,菊良。我先回去休息了。”
姜萊望着那踉跄離去的背影,在青石地上洇開深色水迹,恍若無聲的淚痕。她輕歎一聲,從布巾中取出龍姑所贈的鐵哨,将冰涼的金屬抵在唇間。
氣流穿過哨腔,卻未發出絲毫聲響。可龍姑絕不會給她無用之物。
自那日起,姜萊每日都來這皇居最偏僻的角落。晨霧迷蒙時,月色如練時,她都将鐵哨抵在唇間,日複一日地吹奏着。
在皇居的日子像浸水的古畫,色彩在潮濕中慢慢暈染,剝落。
天皇的召見總如利刃劃破這潭死水。每當侍從碎步來傳,皇妃便會突然攥住姜萊的手腕,指甲深陷進皮肉,像是要把她釘在原地。
她牽着她穿過漫長的回廊。皇妃的步子越來越沉,仿佛在與無形的恐懼角力。行至天皇宮閣前,她總會蓦地駐足。那隻手顫抖得厲害,沁着冰涼的汗,卻執拗地不肯松開。
有好幾次,姜萊甚至聽見她喉間溢出幼獸般的嗚咽,被生生咽回胸腔。
“别進去……”某次,皇妃突然嘶聲道,可話音未落,她自己先被吓住般猛地松手。轉身逃開時,衣擺掃過廊柱,似一縷被風吹散的遊魂。
宮閣内,天皇正在用膳。
餐盤上橫着一塊猩紅的肉排,血水沿着盤沿彙聚成珠,一滴、一滴墜落。天皇的銀刀刺進半生的肉裡,粉紅的汁液滲出,他卻并不急于品嘗。
那雙愈發清亮的眼珠緊盯着姜萊,嘴角噙着似有若無的笑,“坐。”他點了點身旁的席位。
姜萊筆直坐下,目光越過那盤血肉模糊的食物,定在遠處雕花窗外的枯櫻上。那些嶙峋的枝桠,像絕望的手指抓向天空。
咀嚼聲黏膩作響,偶爾迸出軟骨碎裂的脆響。他刻意放慢動作,刀叉刮擦瓷盤的聲響宛如酷刑。
“怎麼,不合胃口?”他突然開口,一塊帶血的肉渣黏在嘴角。
沉默如鐵。許久,男人終于厭倦了這場啞劇。揮手間,侍從躬身請姜萊離去。宮門将合時,總能聽見身後一聲冷笑混着酒杯砸案的悶響。
而廊檐下,皇妃總蜷在陰影裡等她,像隻淋透的雀兒。姜萊會握住那雙冰涼顫抖的手,仿佛牽住了那縷将散的遊魂。
“放心,我沒事。”她低語,拇指輕撫過皇妃手背上的青筋。
皇妃不語,任由牽引,腳步虛浮如踩雲端。長廊在她們身後投下暗影,恍若無數窺視的眼。
寝宮内,薰衣草的精油味濃得令人窒息。
“安心睡吧。”她扶皇妃躺下,指尖溢出瑩瑩靈氣,輕撫過那緊蹙的眉尖。
姜萊凝視着皇妃終于安睡的容顔,這是何等堅韌的女子啊。聰慧,敏銳,短短兩月便已洞悉這囚籠般的處境,才會如此消沉。可即便深陷痛苦,卻仍用盡殘存的力氣,想為她撐起一方天地。
元帥的軍靴碾過枯枝,在寂靜的孤島上踏出脆響。
月光如霜,一道新鮮的劃痕撕裂灌木叢,蛇行般蜿蜒至深處的宅院。他按住佩刀的手微微震顫。非因恐懼,而是獵手鎖定獵物時的戰栗。
院落中央,蛇鱗覆體的男子靜靜橫卧。黑鱗在冷月下泛着幽光,随呼吸起伏,仿佛皮下還蟄伏着另一重形态。
元帥立于十步開外,披風在海風中烈烈翻飛,“我的兒……”
他低喚,嗓音裡浸着詭異的滿足,“你終是能派上用場了。”
當夜,戰船運來的鐵壁如獠牙刺入島嶼,鉚釘夯土的悶響驚起栖鳥。銅牆于破曉前合圍,無人敢問元帥此行深意,更無人敢問,為何啟兵前,偏要将這孤島封作鐵鑄的棺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