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萊絮絮叨叨叮囑了許久,要顧绛好生待在院裡,不要現出蛇身。末了又補上一句,“若被人瞧見了,滅口即可。”
話音落下,顧绛低頭輕笑,額發垂落,“知道了。”
姜萊揉着酸痛的腰肢挪出院落,心中思緒萬千,顧绛既是燭蛇,可細想來,燭蛇與尋常生靈應該無甚差别,不過是多了一分通天徹地的能耐。
那燭蛇之眼竟能撕裂時空,也不知她的小蛇從前,是否也如那些生靈般受過百般折磨。想到這,姜萊心頭蓦地一疼。
忽又想起另一樁疑事,英洋人手中的燭蛇之眼,與鄧老爺子所尋的可是同一塊?她記得老爺子曾說過,他滞留英洋數載,為的正是尋回燭蛇之眼。莫非,正是從這群英洋人手中奪回的?
姜萊一路思忖着來到禦所,遠遠就瞧見羽海提着裙擺快步迎來。
“你這是怎麼了?”羽海擰着眉将她從頭到腳打量個遍,“走路怎麼這般虛浮?”
說着突然湊近,指尖虛點她臉頰,“但面色倒是紅潤,唇色也比往日鮮活,可是這眼下泛青.…..”忽地瞪大眼睛,“難道是昨日那些生靈擾了你體内靈力?”
姜萊眼角一跳,活似回到石溪鎮時,被姜女士查問課業的滋味。倒也沒說錯,确實是某個“生靈”所緻。也确實攪得她經脈裡靈力亂竄,她别過臉去,“沒事,我隻是昨夜沒歇好。”
羽海扯着她袖角,“要不我差人送些薰衣草精油去你寝殿?”
“不用!”姜萊急急擺手,指節蹭過鼻尖,“我們快走吧,今日定要叫他們倒戈才是。”說着虛虛推着羽海往前,步履比來時還要淩亂幾分。
連翠閣,這座專用于國宴招待的宮苑今日格外肅穆。天皇不在宮中,皇妃便以女主之儀攜姜萊設宴,既顯國禮又不失分寸。
那倆英洋人今日入席時,目光總不自覺閃爍。從昨日見到她們起便暗自驚詫,這兩個東亞女子竟敢如此行事,那必然是有大能耐的。
況且,昨日姜萊那番話,他們徹夜推敲後愈發心驚。當初邪皇出手便令他們一位同僚灰飛煙滅,那分明是被吞噬的模樣!
他們見過華國諸多奇人異士,連燭蛇真容都曾目睹,卻從未見過如此邪術,天皇自稱是精通陰陽師之術。可如今想來,怕是個天大的謊言。
四人圍坐在餐桌前,皇妃言笑晏晏間盡顯風範。姜萊垂眸品茗,始終不語。那兩英洋人屬實沒想到,這二人竟對昨日石屋之事隻字不提。
直至珍馐用盡,茶也飲畢,英洋人剛要開口,皇妃便輕挽姜萊起身告退。這套虛實相生的手段,哪是英洋人能參透的?先抛真僞難辨的“磚”引玉,再以沉默築起高牆。此刻那英洋人心中,怕是早已自己将“玉”琢成了形。
離開後,羽海不解地問姜萊為何不趁勢追問。姜萊輕撫袖口,淡然道,“不主動追問,就是要利用他們的焦慮與好奇,讓他們自己露出破綻。這叫以逸待勞。”
她眼角微挑,“這些英洋人現在心裡正亂着呢。咱們越是不說,他們就越瞎琢磨,這叫疑兵之計。”
羽海眼一亮,湊近問道:“姜萊,你從哪學來這些門道?”
“不過是幼時被家人逼着看了些書,勉強學得皮毛罷了。”姜萊笑着搖搖頭,順手給羽海添了杯茶,“你要是感興趣,回頭我把書單給你。以你的聰慧,肯定比我悟得更透。”
她壓低聲音,“不過這次也是運氣好,你看那倆英洋人,眼神裡就透着好糊弄。他們中最精明的那個,估計被天皇帶走了。”
“等着瞧吧,”姜萊輕輕叩着茶杯,“不出兩天,他們準會主動找上門。到時候,石屋的秘密也好,他們的打算也罷,自然就清楚了。說不定還能借他們的手,給咱們找條出路。”
石井趕到東都,元帥府邸卻空蕩蕩的,除了幾個站崗的侍衛和打掃的仆役外,再不見往日人影。元帥親自帶兵去了淺洲,少爺也不知去向。
直到石井跟着藤原來到那座孤島。
遠遠就看見整座島被高大的鐵牆圍得嚴嚴實實,像口倒扣的鐵鍋。兩人繞着圍牆走了一圈,突然發現後方有幾處鐵牆竟然從内部被整個掀翻,扭曲的鋼闆像被巨力撕開的紙片,七零八落地歪在一邊。
鄭元乘船來到石井交代的地方。
上岸後,穿過幾棵大樹,一間小屋悄然出現在眼前。此時他已換回男裝,寬大的衣袍襯得他雌雄莫辨,舉手投足間帶着幾分溫吞。
石井托他來這兒除草、打掃院子,最重要的是檢查信箱,若有物件,便帶回彥倉鎮的宅子。
鄭元蹲在屋前拔草,嘴裡用華國語碎碎念道,“真是晦氣,要不是欠他條命,這些邪台的雜碎...”
身後突然傳來窸窣聲響。鄭元身形一頓,瞬間彈起,手已按在腰間匕首上。隻見林間走出兩位華服女子,衣袂飄飄,手中提着編花竹籃。他忽然感到一股力推着自己後退。
那位腹部隆起的華服女子輕啟朱唇,“你是何人?”
鄭元一怔。華國人?怎會出現在此?更令他驚詫的是,二人打扮分明是前朝貴族的裝束。突然,他再次感受到那股莫名的推力,猛地後退兩步,莫非是這女子的手段?
瞬息間,他已換上那副在蓬萊屋慣用的笑臉,“小的受石井先生所托,來此打掃。先生并未提及二位,隻說定期來清理雜草。”
小姜向前邁了一步,“是石井大哥讓你來的?”
鄭元恭敬地拱手:“正是。他還囑咐,若信箱中有物件,便替他帶回。”身上那股無形的推力忽然消失了,心中更加确定是那位懷孕的婦人出手。
這究竟是什麼功夫?他忍不住打量對方,“夫人可是華國人?”能不能也教教他這功夫,好讓他殺盡那些邪台狗碎。
山小姐微微颔首卻不作答,隻是沿着小屋外圍緩步走了一圈。随後對小姜輕聲道,“你将東西給這小兒吧,他并未說謊。”
小姜上前,将手中的花籃遞給鄭元,“這是給石井大哥的,辛苦你跑這一趟。”她指着籃中烏黑的花朵,“這是墨鸠花,你也取上兩朵放在屋裡吧,能驅邪避祟。别讓旁人瞧見。”
說起這墨鸠花,原是山小姐親手培育的珍品。當第一朵烏黑的花苞綻放時,小姜便想起了當初姜萊曾讓她在鎮上尋訪的奇花,正是眼前這墨花模樣。
她當即向山小姐說起此事。山小姐靜立花前,默了許久才輕聲道,“這花,世間唯有我知曉培育之法。”
鄭元回到鎮上,将花籃送到石井住處,簡單向他那小徒弟交代了幾句。轉身要走時,本不欲取花,可腦中又浮現出山中那倆神秘身影,鬼使神差地抽走了兩支烏黑發亮的花苞。
他輕手輕腳跳上蓬萊屋閣樓,将那兩支墨鸠花插在窗邊的瓷瓶裡。烏黑花瓣泛着幽光,似有生命般顫動。鄭元出神望了一會,這才換上老闆娘的紅妝,搖曳着下了樓。
小姜跟着山小姐身後回到山中宅院,心裡卻總像壓着塊石頭。已經太久沒有姜萊的消息了,她現在究竟在哪兒?是否平安?這些念頭日夜啃噬着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