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他指着門口,聲音低沉而危險,夾雜着一點怒氣,“現在。"
郁嘉行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隻是放下手中的顔料管,轉身離開,輕輕帶上了門。
程懷握盯着緊閉的門闆,胸口劇烈起伏。
他知道自己反應過度了,但郁嘉行那種"我比你更懂"的态度實在令人惱火。
藝術不是科學,靈感不是數據,為什麼這個固執的男人就是不明白?!!!
窗外突然響起雷聲,夏季的暴雨來得猝不及防。
程懷握丢下畫筆,抓起外套沖出門——他需要空氣,需要空間,需要遠離這場令人窒息的争執。
雨已經下得很大,他跑到小區附近的公園亭子裡才停下,渾身濕透地喘着氣。
亭子空無一人,雨水在周圍形成一道模糊的帷幕,将世界隔絕在外。
程懷握坐在長椅上,看着雨滴在水窪裡激起無數圓圈,思緒逐漸平靜。
郁嘉行隻是關心他,用自己的方式,就像他堅持每天準備營養均衡的餐食,堅持在深夜送上一杯熱茶,堅持記住程懷握随口提過的每一種顔料偏好……這個男人用精确和秩序表達愛,因為那是他理解世界的方式。
而程懷握自己呢?他用色彩和混亂創造美,因為那才是他的語言。他們都沒有錯,隻是需要翻譯彼此的密碼。
雨越下越大,天色漸暗。程懷握正考慮是否要冒雨回家,突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穿過雨幕跑來——郁嘉行,沒打傘,渾身濕透,懷裡卻緊緊抱着什麼東西。
"你在這。"郁嘉行沖進亭子,氣喘籲籲地說,雨水順着他的發梢滴落,"我找了三個公園……”
程懷握看着他狼狽的樣子,心頭一熱:"為什麼不打傘?"
"着急。"郁嘉行簡短地回答,然後小心翼翼地打開懷裡護着的東西——是程懷握的速寫本,一點都沒濕,"你可能會需要這個。"
程懷握接過速寫本,封面上還帶着郁嘉行的體溫。
他突然明白了為什麼郁嘉行會如此固執于秩序——對那個從小在軍人家庭長大、母親常年不在身邊的男孩來說,掌控周圍的混亂可能是唯一的安心方式。
"對不起。"程懷握輕聲說,"我不該那樣吼你。"
郁嘉行搖搖頭,水珠從頭發上飛濺開來:"我越界了,你的創作過程……應該由你決定。"
他們沉默了一會兒,聽着雨聲在亭子周圍形成一道天然屏障。
程懷握翻開速寫本,裡面是他這幾個月來的所有草稿和構思。郁嘉行湊過來看,濕漉漉的肩膀貼着程懷握的。
"這裡,"郁嘉行指着一幅被程懷握廢棄的草圖,"其實很有潛力,如果加上一點結構……”
程懷握看着那幅畫——一隻狐狸在城市公園的垃圾桶旁逡巡,背景是模糊的摩天大樓,确實,如果在前景加入一些幾何形狀的圍欄,或許能強化那種邊界感……
"我們回家吧。"程懷握合上本子,突然有了新的想法,"我想試試……合作。"
雨小了一些,他們肩并肩走回家,衣服濕漉漉地貼在身上,卻莫名感到輕松。
到家後,程懷握直接拉着郁嘉行進了工作室。
"這裡,"他指着畫布的一角,"我要你按你的方式排列顔料,色相環順序,明度梯度,随便你怎麼分類。"
郁嘉行挑眉:"認真的?"
"完全認真。"程懷握點頭,"然後……這邊。”
他指着另一角,微笑着說:“我來自由發揮,看看會碰撞出什麼。"
郁嘉行思考了片刻,然後開始精确地執行任務,像個化學家準備實驗一樣嚴謹。
程懷握則開始在畫布中央潑灑顔料,任由色彩自由混合流動。
幾小時後,一幅奇特的畫作誕生了——左側是嚴格幾何化的城市景觀,右側是狂野的自然筆觸,而中央的過渡地帶,兩種風格奇妙地交融在一起,形成一種前所未有的和諧。
"這……”郁嘉行盯着畫布,罕見地語塞。
"邊界。"程懷握輕聲說,"不是分隔,而是交融的地方。"
郁嘉行轉頭看他,眼睛在工作室的燈光下呈現出罕見的溫暖琥珀色:"我們明天去保護區吧。那裡有你需要的'邊界'。"
深夜,他們坐在陽台上,分享一壺熱茶。
金雕在籠中安靜地注視着他們,偶爾發出輕柔的咕咕聲。
"我父親,"郁嘉行突然開口,聲音很輕,"是個優秀的軍人,但糟糕的父親,家裡的一切都必須按軍事化管理,連我的玩具都要列隊擺放。"
程懷握靜靜聽着,這是郁嘉行第一次如此直接地談起家庭創傷。
"十二歲那年,我在樹林裡發現一窩被遺棄的小鳥。"郁嘉行繼續道,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茶杯,"偷偷養在床底下,用鬧鐘定時喂食。”
郁嘉行頓了頓,繼續道:“父親發現後……那是我第一次反抗他。"
程懷握想象着那個倔強的小男孩,為了保護更弱小的生命而挺身而出。
或許郁嘉行選擇動物保護這條路,不僅是為了那些無聲的生命,也是為了治愈童年的自己。
"我媽媽說我畫得不像,從此再沒碰過畫筆。"程懷握突然說,分享自己的傷痛,"直到高中美術老師發現我在課本上的塗鴉。"
郁嘉行伸手握住他的手。
在這個安靜的夜晚,他們沒有多說什麼。
雨後的清新空氣環繞着他們,兩顆曾經孤獨的心找到了彼此最真實的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