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青溪鎮籠罩在薄霧中,程懷握和郁嘉行沿着鎮東的小路向松濤書院走去。
昨夜他們幾乎沒怎麼睡,那些素描和信件揭示的片段像拼圖般在他們腦海中旋轉,卻始終缺少關鍵的一塊。
"根據資料,書院改成茶文化博物館後,還保留了一部分原始建築。"程懷握查看手機上的地圖,"老圖書館和後面的松濤亭是原物。"
郁嘉行點點頭,手裡緊握着那個裝有母親畫作的保護筒。
他今天穿了件淺灰色襯衫,在晨光中顯得格外清瘦,眼下有淡淡的青色。
程懷握知道,對于習慣用科學和理性思考的郁嘉行來說,這些情感糾葛比最複雜的動物救助案例還要難以處理。
小路漸漸上升,兩旁出現高大的松樹,空氣中彌漫着松針和晨露的氣息。
轉過一個彎,一組古樸的建築群出現在眼前,白牆灰瓦,飛檐翹角,門楣上"松濤書院"四個大字已經有些褪色,旁邊挂着"茶文化研究中心"的新牌子。
"還沒到開放時間。"程懷握看了看手表,剛過八點。
郁嘉行卻徑直走向側門,那裡有位白發老人正在掃地。
老人聽到腳步聲擡起頭,目光與郁嘉行相遇的瞬間,掃帚"啪"地掉在地上。
"梅……梅姑娘?"老人聲音顫抖,随即搖搖頭,"不,太年輕了……你是她的……”
"我是她兒子。"郁嘉行上前一步,"您認識我母親?"
老人激動地抓住郁嘉行的手臂,細細打量他的臉:"這雙眼睛,我怎麼會認錯!梅姑娘當年最喜歡坐在東窗下畫畫,陽光照進來時,她的眼睛就像你這樣,像琥珀一樣透亮。"他轉向程懷握,"這位是……?”
"我的伴侶,程懷握。"郁嘉行自然地介紹道,語氣中沒有一絲猶豫。
老人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随即了然地笑了:"好,好啊……梅姑娘要是知道……”
他彎腰從掃帚旁的布袋裡取出一個牛皮紙信封,說:“這個,我保管了三十多年。當年你父親托我轉交,但梅姑娘再沒回來過。"
信封已經泛黃,但保存完好,上面用鋼筆寫着"梅親啟",字迹挺拔有力。
郁嘉行接過信封,手指微微發抖,他認出了父親的筆迹。
"您是……?”程懷握輕聲詢問。
"老趙,書院的圖書管理員,從六十年代幹到現在。"老人笑了笑,臉上的皺紋舒展開來,"當年他們三個……哎,進去說吧,外面潮氣重。"
老趙帶他們穿過一道回廊,來到後院一間僻靜的茶室。
窗外是一棵古老的松樹,枝葉婆娑,發出沙沙聲響,想必就是"松濤"之名的由來。老人熟練地泡了一壺綠茶,茶香在空氣中彌漫開來。
"你父親……最近好嗎?"老趙将茶杯推到郁嘉行面前。
郁嘉行略顯驚訝:"您認識我父親?"
"當然認識。"老趙啜了口茶,"郁軍醫當年在書院養傷三個月,天天泡在圖書館。那時你母親和阿蘅是書院最出色的兩個女學生,三人形影不離……”
老人的目光變得悠遠,緩緩道:“後來事情鬧大了,郁軍醫站出來說要娶梅姑娘,大家都以為……”
程懷握和郁嘉行交換了一個眼神。這與他們之前的推測完全不同。
"我可以……看看那封信嗎?"老趙指了指信封,"保管了這麼多年,一直好奇裡面寫了什麼。"
郁嘉行小心地拆開信封。
裡面的信紙已經變脆,但字迹依然清晰。
他快速浏覽了一遍,臉色驟變,又将信遞給程懷握,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程懷握接過信紙,上面寫道:
【梅:
當你讀到這封信時,想必已經恨透了我。
但有些真相,我必須讓你知道。
那晚在祠堂,我聽到你父親說要送阿蘅去國外,還要把你許配給張家的兒子。
我知道對你而言,那比死更痛苦。
所以我站出來說了謊,說我們早已私定終身。
阿蘅走前找過我,她明白我的用意。
她說"與其看她被毀滅,不如讓她恨我們"。
這句話我至今想起仍心如刀割。
我向你父親保證會讓你過上體面生活,但我也向他——以及向你——承諾:這場婚姻隻是形式。你永遠有追求藝術和……愛的自由。
書房東側的窗戶永遠不上鎖,畫具和顔料我會定期補充。
我甯願你恨我,也不要看你被世俗毀滅。
也許有一天,當時光沖淡了傷痛,我們還能像在松濤亭下那樣,三人共飲一壺茶。
永遠的朋友,
郁建勳 1985.3.15】
茶室裡一片寂靜,隻有松濤聲陣陣。
程懷握感到眼眶發熱,手中的信紙仿佛有千鈞重。
他看向郁嘉行,發現愛人的表情凝固了,琥珀色的眼睛裡翻滾着複雜的情緒。
"他們.……不是真的結婚?"郁嘉行聲音嘶啞。
老趙長歎一聲:"當年的事……太複雜了。兩家都是有頭有臉的,出了這種事,要麼毀了兩個姑娘,要麼有人站出來扛下責任。郁軍醫他……”
老人搖搖頭,道:“他選擇做那個惡人。"
程懷握突然想起什麼,從包裡取出那幅背面題詩的雙人素描:"這首詩,是阿蘅寫的嗎?"
老趙戴上老花鏡仔細看了看,點頭道:"沒錯,是阿蘅的筆迹。她文采好,常給梅姑娘的畫題詩。"
他指着畫角落的一個小符号,說:“看,這是她們的小秘密——兩顆心疊在一起,代表永不分離。"
郁嘉行站起身,走到窗前。
陽光透過松針的縫隙灑在他臉上,形成斑駁的光影。程懷握能看到他的肩膀微微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