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蟠聽王雪柳如此說,又想到剛才自家妹妹穿着男裝跟在表哥身邊,而如今表哥對他妹子又如此熱切,主動獻這樣精心準備的禮。薛蟠一面想,一面向二人看去,目光流轉間,隻覺二人待在一起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不覺呆了,随即咳嗽揚聲,擠眉弄眼起來,起哄道:“見過,見過!他……”
寶钗聽了,回頭看着他。
薛蟠突如其來的話讓王雪柳大為驚異,史太君和賈敏很好奇,面上卻不露,隻默默等着下文,王霈塵倒像個沒事人,反而很期待他繼續說下去。
眼見薛蟠還想接着說些什麼,寶钗惱怒地瞪了他一眼,王霈塵敏銳瞧見,立馬讓薛蟠住了嘴。
且說林如海方才默默地垂手侍立,心裡正盤算着什麼,不知不覺站了好久,秋筠見狀搬了把杌子,手指頭往下一點,請他坐了。林如海通電似的坐下,忽聽聞王雪柳在說什麼罕物兒,剛坐下去又一躍而起,可衆人位置比他靠的近,堵得他嚴嚴實實,也未曾瞧見是什麼個模樣兒。
不過這話正合了自己來此地的目的,于是連忙向薛景明行禮。
林如海生的一張又窄又長的耗子臉,下巴過尖,長着兩隻極小極細的眯眯眼,他的臉色有些發青,嘴邊的胡須稀稀拉拉,大抵素日裡睡眠質量不大好,說話間,那眼珠子往外凸的就更明顯了。
就好像,一隻披着人皮的老鼠。
老鼠披上人皮後觀察人類,但最終因為身份被識破而選擇脫下人皮,重新成為老鼠。這就叫人急造反、狗急跳牆。
古語有雲,所謂“以貌取人,失之子羽。”故寶钗從來不以外貌去衡量人,王莽半生聖賢,最終篡漢奪權,曹操平生奸僞,死前散香賣履,才見真性。
林如海不同于莽、操等雄偉魁梧的英容,天生得一副奸相,他的女兒林黛玉倒和他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林如海瞅準時機,連忙起身,對在席的各位笑道:“下官方才聽薛家夫人的話,天緣湊巧,正巧得近日來尋到了一個佳釀的方子……”一面說,一面在身上摸。
“卑職此次攜妻小老幼登門拜訪,家裡并沒什麼好禮,唯有這幾壇佳釀還能上得台面,充微薄之禮,略表心意,不成敬意,敬請笑納,還乞主人家莫要棄嫌,命下官給各位貴人敬酒。”
林如海兀自說着,可惜無人在意,衆人正飲得高興,并沒有去聽林如海說話,隻是自顧自地高談闊論。
人們忽然感覺到一陣陣清香撲鼻,紛紛朝窗外一望,這才明白,是庭前的幾株蠟梅開了,飄來的花香。
衆人拍掌贊歎道:“這樣大寒的天氣,蠟梅忽然争相開放,這難道不是因薛大人為千金設宴款待,特地來為此助興的?誰料梅花也如此殷勤,合該厚厚的賞!”說着,又是一片歡聲笑語,紛紛為薛景明舉杯。
寶钗看着此情此景,蹙起眉頭,内心不由忖道:“冬末春初之際,臘梅開放最尋常不過,哪裡是忽然開花,隻是順其時令,時候到了罷了,卻做一件稀奇事來去稱道,可知世俗塵世竟是豬油,會蒙了人的本心。”
林如海的座位隔得最遠,他的臉上滿是尴尬,唯有賈敏和黛玉兩個留心,因而聽到了。可賈敏看到林如海這樣一副趨炎附勢的哈巴狗模樣兒,便嫌惡地撇過頭,隻當不認識,心裡後悔嫁給這麼一個軟弱無能的窩囊廢!
林黛玉卻不這樣想,隻見賈敏身旁的黛玉不卑不亢地站起身,搖搖地走上前來,她輕移蓮步,款擺纖腰,身體面龐雖怯弱不堪,卻自有一段難以言說的風流态度,隻見那黛玉盈盈拜倒,姿态優美地施了一個禮。
好一個不敢多說一句話!好一個不敢多行一步路!
章珩看見賈敏使來的眼色,遠遠地向林黛玉的方向望去,三兩步便來到林如海跟前,悄聲道:“縱然真是個好東西,也别以為可以直通通送上去,要送禮還得講技巧,讓人容易接受。”
林如海皺眉,心想一個渾小子也敢教訓他,心裡越發氣起來,但思其道理,也無話可說。
且說這邊薛蟠隻目送着一個弱柳扶風的女子搖搖地走過去,一時呆愣在原地,久久不得回神。他原本正跟馮紫英劃拳作戲,偶然間他的眼角瞥進一隻纖細婀娜的手臂,随着衣袖揮動帶起陣陣香風。
他從沒見過這樣如同黑珍珠似的女子,一驚之後,薛蟠立馬順着那人的手臂朝上看去,待看清原來是林黛玉那絕代姿容的模樣兒,頓時如同冰雪沃頂,半身酸麻,好似靈魂飛上了天,連三魂七魄都被奪去了一半。
林黛玉嬌嬌柔柔地開口,未語卻已淚光點點,嬌喘微微,櫻唇還未啟便令薛蟠當場酥倒,那黛玉顫顫巍巍地道:“黛玉……見過哥哥……”
王霈塵正想着什麼,若有所思地看着寶钗,還沒注意眼前的情景,隻聽面前那人嬌聲嫩語地叫了一聲“哥哥”。
他渾身一震,僵硬地扭回頭,似是被唬了一跳,卻并沒表現出來,見來人是位陌生姑娘,王霈塵不禁有些困惑,再細看這姑娘的面容,才明白這是推人下水的林黛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