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剛提上來當林姑娘貼身丫鬟的雪雁,年紀極小,本是被家人照顧的年紀,卻已經開始服侍人了,雪雁原叫作雪豔,并不是林家的家生子,她是林如海特特用五百兩白銀買來的,還是專門找道士看的面相。
聽那道士說,雪雁的命格不說大富大貴,最低到最後也是個豪門太太,專門能壓了這邪門的傳染病。
賈珠聽賈敏這麼一說,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兩三步,離林黛玉遠遠兒的,他這一舉動,連他自己也沒覺察到,他隻是忽然想起家中妻子的叮囑,不要沾惹是非,她還在等他回來。
今兒原是念在親戚的緣由,同老太太來薛家慶祝薛大妹妹的生日,不想巧遇了賈敏和她的女兒,結果真令人想不到,這林小姐竟是個小煞星。
與賈珠不同,王雪柳一見林黛玉就生了恻隐之心,也顧不得她身上的瘟疫,說這姑娘可憐見的,怎麼偏生得了這種怪病。
一問才知,賈敏說黛玉天生有種怪癖,從小便愛好風腌果子狸這種野味,或是五香大頭菜,提到這道菜,就是一種香油拌芥菜疙瘩,林黛玉從小到大野味與香油不知吃了多少,從會吃飯時便吃藥,從會吃藥時便吃風腌果子狸和五香大頭菜。
史太君方聽賈敏說起這五香大頭菜,正觸了心頭,便冷笑幾聲,面上流露出不屑的神情,嘲諷道:“好好的芥菜,非要配上這麼些香油,弄得油膩膩的,誰吃這些東西!就是那些路邊常見的貓兒狗兒,也棄嫌這腌臜物兒。”
賈老夫人才說完,原本還想繼續說,結果忽聽賈敏說林黛玉極愛吃,隻得讪讪地住了嘴。
這位小姐生的也是極小極弱,身子闆跟美人燈似的風吹吹就倒,生得一臉鼠相,卻符合當今男子所偏好的窈窕瘦美形象,又生得這種病,因此竟也勉強算是個絕代姿容的美人。
賈敏眉目帶着憂愁,歎氣道:“她自小就這樣,總是滿腹憂愁,從無一日開心,也不知喜笑歡樂為何物。”
史太君見賈敏眼底的憂愁并不下于林黛玉,因忙安慰道:“可見過于憂愁,也非養生之道。你今就聽我一句話,從此把心事全都撇去,樂得寬心呢。”
為了治林黛玉這種病,林家費盡心力,堪堪要把心嘔出來才罷,光是喪葬費已是巨額,走投無路際甚至專門用頭胎紫河車為林黛玉配藥。
王雪柳聞言一驚,面上浮現一絲尴尬的笑容,她的嘴角微不可見地抽動了一下。
紫河車,通俗來說,就是人肉。
她在醫書中了解的紫河車,就是那種把血淋淋的剛剖出來的胎盤曬幹。
賈老太太松了一口氣,笑道:“原來是紫河車。”不過是美容養顔的東西,就是血腥了點。
虧得是林家小門小戶,才能不避嫌疑地說出這檔子話來。用紫河車配這丸藥,得是晾幹後細細地磨成粉,再配上死人墓裡掘出來的頭面上的珍珠,這豈不是“屍氣丹”?正經按那方子,這珍珠寶石定要古墳裡的,最好拿古時富貴人家裝裹的頭面拿了來才好。
賈老太太又提起心來,滿面驚愕,擺手道:“阿彌陀佛!就是墳裡有這個,人家死了幾百年,這會子翻屍盜骨的,作了藥也不靈!”
賈敏忙陪笑道:“如今哪裡還有為這個去刨人墳掘人墓的理兒,真真成強盜了,所以隻是活人戴過的也罷了。”她深深歎了一口氣,又揶揄道:“不是我說诳話,光是這人戴的,我們也難得。”說話間,她的聲音越來越小。
“好孩子,别說這種話,有煩心事就跟我說,錢不夠了也跟我講,别藏着掖着,悶出病來就不好了。一頓二頓的不值一提,縱然林丫頭一頓吃二斤,吃一輩子,我們也出得起。”史太君一面說,心裡湧起一絲心疼,将賈敏摟在懷裡安慰。
王雪柳沒在意母女情深的戲碼,她還兀自猶猶豫豫,她深知這紫河車是一種中藥材,本品溫腎補精,益氣養血,林姑娘自小咳嗽氣喘,吃這個是最好不過的。可她不知道該怎麼說,即使經過仔細的清洗,本身是血肉,血腥味是無法根除的。
她想旁敲側擊提醒一下,于是故作不明白,詢問道:“這東西會不會有什麼不好的呢?”
賈敏眼睛亮了亮,原本渾濁的眼睛暫時恢複了清明,笑道:“怎麼會不好,這比那些人參雪蓮都管用,百年人參,珍藏密斂放陳了反倒失了效力,那東雪蓮,雖極其罕見,論起效力竟不如它。”
她又嗽了一陣,大喘了幾口氣,才接着道:“要知道它可不是随處可見的,還要碰巧趕上有人家生産,尋常大夫都是弄不到的,和黃金一個價。”賈敏一面說,一面幸福地笑了。
賈敏的眸子亮閃閃的,在王雪柳看來,卻顯出一種偏執的瘋魔。隻見她的面色蒼白,眼睛下有一片暗黑色的青影,可是嘴唇卻顯得很紅豔,不用想也知道,必定是為了掩飾唇色的蒼白而抹了口脂。
不知是哪方糊塗鲰生編出來的渾話,頭胎紫河車,人形帶葉參,龜大的何首烏,千年松根,茯苓膽,單出一張藥方,竟然足足賣了三百六十兩,白白诓騙的這寒門林家傾家蕩産,為這病請大夫吃藥,也不知白花了多少銀子錢,什麼名醫、仙藥,從不見一點兒效,林家祖上基業雖說沒多少,也都盡數敗壞空了。
林家祖上曾襲過列侯,今到林如海,業經五世,起初隻封襲三世,因當今隆恩盛德,遠邁前代,額外加恩,因此到林如海的父親一代加襲了一代,逐代降爵,其中内囊早已衰敗不堪,至于林如海隻能走科舉,得虧林如海有才學,三年前考中了探花郎,到翰林院進修,如今才剛被欽點為七品的巡鹽禦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