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堂内收拾的與别處不同,四面皆是雕空玲珑木闆,或“流雲百蝠”,或“歲寒三友”,或山水人物,或翎毛花卉,或集錦,或博古。
滿滿幾架精裝的圖書,無書不有,夫子向寶钗提出的一些問題,寶钗都對答如流。
寶钗翻着那學堂的書籍,隻覺枯燥無味,過于簡單,大多都是薛景明曾教給她的,如今再看也無大趣,便拿着支筆在紙上随意寫寫畫畫,心道:“爹爹用《韓非子》給我開蒙識字,我從四歲開始讀法家學術,這些道理早已明曉。”
王霈塵瞧她右手捏着筆頭,手腕抵在桌上,握筆姿勢不對,笑道:“我記得衛夫人講究書法,曾有‘墨豬’之說,卻不料表妹的字竟也是用墨塗的。”
寶钗不在意地道:“杜工部規定書法要瘦,要有骨感,要飄逸才好,可我覺得不公平,瘦有瘦的美,肥也有肥的美,每一個字都有不同的意趣,有适合肥潤的字,也有适合骨感的字,而不應該執着于其中一種。”
她寫下兩個字,停筆笑道:“執筆不重要,字體不重要,重要的是書法中的意呢。”
王霈塵笑道:“妹妹心中有大才,一席話倒教我茅塞頓開,愚兄見識淺陋,慚愧。”
遠處傳來一陣輕笑,寶钗順着聲音望過去,隻見晏弦思正朝這邊看,見被發現了,便拿了本書立起來擋住臉,誰知書拿反了,寶钗也沒去理會,憑他去了。
且說下了學堂,寶钗向女先生請教完問題,才出了學堂的門,便看見一個同窗在候着,寶钗向他微笑,以示問好,然後便從那人身旁經過,誰知那人開口道:“慢着。”
寶钗裝作沒聽見,并不回頭,那人回身三步并作兩步走到她面前,問道:“你不認得我了?”
少年頭上以一頂玉冠束盡發絲,内襯白绫衣,外罩石青袍,腰上配一羊脂白玉扣,身形風流秀緻。他又生得一副倜傥潇灑的好相貌,翩翩郎君的模樣。
“你好呀。”
韓司瑾笑道:“不知薛妹妹的學名現喚作什麼,該怎麼稱呼呢?”
“漣娉。”
“波光漣漪,娉娉袅袅?”
韓司瑾微微張了張嘴,似乎有些驚異,忽笑道:“我隻道文起從了蟲字,你也必要從個蟲字,不曾想卻是叫這個。”
寶钗笑道:“原是家父也說讓從了蟲字,不過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字,便也罷了,今兒聽哥哥這麼問,想必定是有好字了?不妨說出來我聽聽。”
韓司瑾故作沒聽懂似的,自顧自地沉吟道:“蟬蛻塵埃外,蝶夢水雲鄉。這蟬字、蝶字極好,像秋蟬于濁泥之中退殼,在塵埃之外浮翔,又如莊周曉夢化蝶,翩然于水淡雲閑之鄉。”
寶钗頓了頓,正欲抽身走,回思了一回,駐足笑道:“韓兄通今博古,無所不知,平日裡有目共睹,無人不服,想着或能預知未來也未可知,反觀我就不懂這句詩……莊生夢蝶再說,這蟬字,蝶字既這般好,就更不可為我所用,倒是我玷污了它。”說罷,寶钗施了一禮,就欲告辭。
“且慢。”韓司瑾一面說,一面去拉寶钗的手。
“妹妹既說自己配不上,豈不是有意打趣我?這些好名兒、好姓兒白白被我玷污了。”
見寶钗不答,韓司瑾笑道:“若說我向你父親提親呢,他會不會同意将你嫁給我?”
“我們的姻緣不過口頭兒戲,又如何能作得了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