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聲音不大,可架不住沈從意離着他近,那人一聽,頓時就急赤白臉地狠勁拍他一下。
麥望安迅速回頭回搗一肘。
宿純然将兩人的動作盡收眼底,無奈笑道:“你陪他去吧。”
此話一出,兩人像是得到了赦令,一前一後匆匆離開了這混亂的局面。
“你為什麼還非要編理由啊?編就算了,為什麼還要編在我身上?編在我身上也就算了,那為什麼還要給我編一個這麼爛又惡心人的原因!”
麥望安聽着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了一通,最後微笑以對:“沒事兒。”
沈從意嗓門兒瞬間便拔高起來,無情地拍打着麥望安:“你沒事兒,我有事兒!”
來來往往的學生都在觀看這場鬧劇。
麥望安雙手攤開,擺在沈從意進攻的方向,一邊解釋一邊亂瞄,而後發現了路将甯。
這一刻,他好像找到了救星。
——
路将甯專心緻志到沒有注意有人如一陣飓風,正轟轟烈烈地朝他走來。
他在回憶宿純然的招式。
從那段切磋起,到宿純然後退落腳的一刹那,恙便不請自來,主動飄出路将甯的意識。
“好熟悉!”恙幾乎是尖叫,“這個人是叫宿純然嗎?你以後一定要多留意他!”
路将甯不明白為何恙會突然大呼小叫,一時間宛若雲遮霧罩,不甚了了:“怎麼了?”
“我有種不好的感覺,但是我說不清楚,我從來沒有這樣不安過。”恙輕輕道,“我可以告訴你,這種不安的來源一定是來自宿純然,但究竟為何是他,我說不清楚。”
路将甯一聲不吭地看向台子,恰巧,台上的宿純然也在向下遙望。
散席後,路将甯躲過人山人海,第一個站起離開。他表情凝重而決絕:“因為那段表演。”
“嗯,”恙不加掩飾地坦然道,“都怪我上課不認真,沒有記住驅魇師的特征。”
“驅魇師?”恙未曾與路将甯說過這個名詞,路将甯對此有着頗多的疑惑也無可厚非。
恙說,驅魇師是一種現存在于人類社會中,古老而神秘的職業,也是令他們魇鬼們感到畏懼的神聖刀刃。驅魇師的首要工作便是斬除從陰間流離在人間的魇,他們混雜在平常人類中,無法察覺,可他們的眼力卻能鎖定魇鬼。所以對魇鬼們而言可謂是敵在暗我在明。
路将甯知道恙在擔憂何事,它擔心宿純然是驅魇師。
“這麼小就能做驅魇師?”路将甯問道。
“如果他的父母是驅魇師,即便他現在不是,那麼他多半以後也會向此發展。”
路将甯還是發現端倪:“可若他是驅魇師之子,怎麼會在大庭廣衆之下暴露自己?”
恙一時無話。
路将甯也沉吟不語。
身後愈發吵鬧,良久,路将甯開口問:“萬一被驅魇師驅逐,後果是什麼?”
恙吞吞吐吐:“這就要看他攻擊哪一個人了……我先走了。”
它來也匆匆去也匆匆,路将甯摸不着頭腦,剛要再喚一聲,胳膊就被一股重力綴住。
他偏頭,入目的是麥望安展眼舒眉的臉。
——
麥望安鬧歸鬧,被沈從意的奪命連環拳捶打得落花流水也不哀嚎,隻瘋了似的跑。路将甯的出現讓他找到了避難所,他知道沈從意不願接近臉臭得跟茅坑一樣的路将甯,也有意想要見得沈從意吃癟。所以當他徑直朝着目标跑去,攥着目标自然下垂的胳膊,要求沈從意停止嬉鬧時,臉上揚着的笑可比得上春花明媚。
沈從意腳速由迅及緩,若他下巴上墜着一把胡子,定是立在原地胡子一吹,兩眼一瞪。
麥望安喜不自禁,覺得逗孩子真好玩兒。他笑着笑着,嘴角便凝滞了會兒。
麥望安的視線由遠及近飄在路将甯面色不善的臉上,不由得想起下午逼他吃桃子時也是這般不悅甚至是排斥的模樣,強就強在他沒有推開自己——
也說不定。
麥望安被後知後覺的路将甯一把推開。
路将甯冷言冷語:“你是瘋了嗎?”
被當衆駁了面子,麥望安也不惱。他如今正在興頭上,聽見路将甯這樣一說,滿腦子都是曾經高中時代,女生間的小打小鬧,一人古靈精怪,裝瘋弄傻地去騷擾另一人,而被劈頭蓋臉地嘲罵一頓後,才肯心滿意足的場景。他覺得這讓人歡喜,也讓人羨慕。
上一世他是個木讷笨拙的孩子,書本是他的續命丸,他抱着它們啃了一天又一天。耳邊的歡聲笑語隻增不減,他聽得心煩,也會擡頭看看。就這一看,讓他再也移不開眼,好似枯朽的枝丫嗅見陽光的味道。你追我趕的場面讓他大為震撼,她們彼此需要對方來彌補自己枯燥學習中的丁點兒樂趣,而不是如他一樣故步自封,整日縮在角落讀死書,死讀書。
這讓他也渴望被照耀,可當有人向他伸出手,他又會惶惶不安地縮回殼去。将心比心的道理他懂得,他會站在别人的角度去想他瑟縮不前的事情,他的膽小如鼠着實讓人攢着一股無名火。他想他是那腐朽的枯樹,即便被陽光曬透,内裡的空爛依舊如故,他總認為不會再生芯子,也就不會改變。他那時還不明白一個道理,不會玩耍的孩子是不會學習的。
現在,路将甯問他是瘋了嗎。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一句諷刺或調侃,他卻感悟頗深。
于他而言,他是有點兒瘋了,但又沒有。
一個将要做出改變的人,在外人眼裡他的行為是詭異的,好比金蟬脫殼,化繭成蝶,他的現狀與原貌大相徑庭,在旁人眼中必會心存疑窦,就如路将甯,會覺得他是個瘋子。
當然他偶爾也覺得自己有點兒魔怔,阿嫲健在,身體健□□活如意,何必逞能幹陌生的事情?碌碌無為一輩子又怎樣,反正沒有做偷雞摸狗或是傷天害理的事情,也沒有危害社會,秉着怎麼舒服怎麼來的原則躺平也沒錯。
人各有志,以前的他大概會這樣向往,可既然能重來一世,他就要把從前的缺漏彌補。
他羨慕在生活方面有能力的人,他就要成為這樣有能力的人,他也渴望被依賴,也渴望别人需要他做點兒什麼,而不是一味地學習。
而溫暖别人的第一步始終是照熱自己。
他希望自己的能力體現在路将甯的身上。
路将甯被他盯得汗毛直立:“你幹嘛?”
人潮如海流,個個行色匆匆往返宿舍。麥望安在擁擠中望見宿純然,不想被戳露餡兒的他當機立斷,抛開路将甯,準備帶沈從意離開。
臨走前,他說:“晚上睡覺再聊。”
麥望安既想到讓路将甯平白無故摻和入局,就想過事後要安慰沈從意這件事情。怏怏不樂的沈從意回到宿舍就站在窗邊,一臉怨相,眼内無光,漫無目的地遙望遠方。麥望安湊到他跟前,不管三七二十一,左言一句右聊一句,兩人他往左,我往右,彼此幾個回合,旁邊的同學越看越上瘾,圍着的人也漸多起來,羞得麥望安停止了動作,沈從意也轉了頭。
兩人相互對視一眼。
借此機會,麥望安随即表示:“軍訓後休息兩天,聽說沒作業,你來我家打兩天的遊戲。”
“真的?”沈從意狐疑,“能玩兒多久?”
麥望安沒有設置時間限制:“你想多久就多久,别生氣了嘛。”
沈從意垂眸,彎垂的嘴角微微展平,可眸中還藏着憤懑。他轉頭四處尋了尋,沒有看見那抹讨厭的身影,這才與麥望安吐露心聲:“你少去惹路将甯,他又不喜歡你,你還找他。”
麥望安讪讪一笑,點頭答應愛鬧脾氣的沈從意,實際上是左耳朵進右耳多出。
“這是怎麼了?”宿純然拿着兩包薯條走來,模樣打旋兒在兩人之間,“吃點兒零食吧。”
一打眼,這零食還是當初程麗雪送給宿純然的那兜,眼瞅着宿純然本人沒吃多少,全都拿出分給了他們,麥望安過意不去,硬是推辭,最後實在拗不過,這才無奈接下。
“廁所沒上成,鬧脾氣呢。”麥望安睜眼說瞎話的本事越發擠入一流層次。
“麥望安!”霎那間,沈從意的臉就像豬皮上澆了熱水,熟了。
宿純然雙目落在沈從意的小腹,他還記得麥望安給出的理由:“不是尿急嗎……”
他這麼說,麥望安與其相視微笑,最後變為肆意大笑,急得沈從意逮着麥望安一頓敲。
壓抑不樂的風雲也就這般愉悅地消散了。
晚上,沈從意假裝生氣不再理會麥望安,等麥望安想與他聊有趣的事兒,人卻早已睡了過去。麥望安歎息,平躺直視床伴發呆一會兒,餘光隐約察覺附近有光,不似窗外路燈明亮,氤氲着霧氣的朦胧感。他皺眉揉揉眼角,轉頭,不料發現路将甯正大光明地玩手機。
床位雖不正對門窗,可若是有心之人從窗外探頭探腦,路将甯也會被一抓一個準。
麥望安瞠目咋舌,小聲提醒道:“被老師看見你就完蛋了,我告訴你。”
路将甯隻是淡然一瞥,随後繼續自娛自樂。
“你又不理人,”麥望安用腳踢了踢他,終于喚得人再往這邊瞥來,這才将滿腹牢騷從肚子裡傾瀉而出,“你能不能也改一改這個性子,學着稍微參與一下大衆生活,可以嗎?”
“不可以,”路将甯放下手機,正顔厲色,“你這跟霸淩我沒什麼區别。”
麥望安沉默,他當然知道這是種微不易覺的霸淩現象,也知道路将甯比他放得開。像路将甯這種性格的人,旁人都會說以後到社會中會有人給他磨去棱角,為掩蓋自己的罪行,還會拿吃虧是福那一套說辭。這不過都是一些讓小刺頭變成他們這樣好控制的詭計罷了。
可去他爺爺的吃虧是福吧!
路将甯會不會讓别人下不了台暫且不知,起碼他不會讓自己吃虧,這就夠了。
可是,麥望安心有不甘。
“我不是那個意思,”他說,“就好比擺在你面前一盤菜,你不喜歡吃就不吃,但我給你往碗裡夾一塊兒,你就咽下去。我的意思是旁人你不理就不理,你别對我這麼冷漠嘛……”
那邊沉默一陣子,麥望安等得有些困倦,翻了個身,忽地聽見耳邊一聲:“什麼?”
他掩了掩眸,終究還是覺得自作多情,便輕聲道:“沒什麼,睡覺了。”
窗外的路燈倏地滅了,屋子内又是一片黑暗,唯有路将甯那邊出現被子攪動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