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的上午,僅半天的時間就把地生會考結束。下午,麥望安就從沈從意口中得知宿純然向他們班主任提出轉校的事情。
周三當天,麥望安在教室的窗邊,看見宿純然背着書包,拖着行李,和一個女人朝門口走去。那女人麥望安熟悉,正是他初一見過的,給宿純然開過一次家長會的母親。
宿純然的身影就這樣漸行漸遠,直到消失在校門口的保安亭旁。
麥望安收回這道視線,他想,以後他與宿純然不會再見,他們的友誼會将塵封在記憶中,亦或是唯一的聯系方式中,那個具備新豔色彩的Q頭像。
他轉過身,恍若有所失,班級裡的聲音還在持續喧鬧着,可這裡頭的一人一物都停在他的視野中一動不動。他沒有找到路将甯的身影,看向走廊,也沒有任何尋到對方。
突然,一抹倩影從前方慢慢地經過。
對于程麗雪,麥望安與她隻是同班同學一場,鮮少聊得來的兩人,再加上分班将近一年後,關系漸遠,他本是要忘記的。可今日宿純然的離開讓他及時捕捉到這道熟悉的身影,他見她垂頭緩慢地前行,像丢了魂兒似的可憐,不由自主地想要過去安慰幾句。
聽到他的呼喚,程麗雪扭頭,她大概是已經知道宿純然轉校的事情,那張臉上看似平靜,但眼睛裡飄蕩着悲傷與眷念的波紋。
麥望安走近,明知故問:“你知道了?”
“嗯,”程麗雪提一個難看的笑,“在他離開前,他來找過我的,我也勇敢了一次。”
她這樣說,結合她的微笑,麥望安已經大體了解到情況,也約莫着猜測了結果。
話少的兩人之間被久久的無言圍繞,直到程麗雪把手中的信紙呈現在麥望安眼前。
“他最後留給我的,”她說,“他很好。”
麥望安有些八卦地問:“我能看看嗎?”
程麗雪沒有答應與拒絕,把對折的信紙遞出。
麥望安接過,小心翼翼地打開它——
親愛的程麗雪同學:
我親愛的初一同桌,我明白你的心意。
屬于你的每一次的怯生生地觀望都有一定的溫度,它們落在我的臉頰上時我都能輕而易舉地察覺。此刻你也不要因為我揭露你的這份喜歡而感到慌張,我想你應該為自己的喜歡有所回應而感到高興。同樣,我也要為自己高興,謝謝你對我的喜歡與認可。
但因為年小,我不能給你準确的回複。
我們太小,這個年紀,還不是該說情愛的年紀。我所認為的愛,應該是在自給自足的情況下再去談的,如果一個人對自身沒有充足的保障,那麼談何對别人負責呢?沒有深思熟慮過的愛是不值一提的,沒有深思熟慮過的愛就是在耍流氓。我希望你能理解。
現在,面對初二畢業,你即将迎來初三生活,你以後要中考、高考,你以後要進入一所好大學,取得一份好事業,擁有一個好身體,同家人、朋友聊天南海北。好的愛情對女孩子來說可以是錦上添花,但沒有這朵花你依舊可以是光彩照人的。我想對你說的是,不要這麼着急喜歡一個人,先不要着急付出自己的愛,你要多看,看他值不值得。
最後,我沒有什麼要多說的話,我隻是希望你作為一個女孩子,能找到讓你覺得女孩子最快樂的事情。當然,快樂多多益善。
唯願你前程似錦,無憂無慮,滿面春風。
如此,多說無益,希望我們後會有期。
宿純然
2017年6月21日
——
“他說得很對,”麥望安折起遞回,“你是一個女孩子,在這個社會上很容易受傷。程麗雪,你現在最需要做的就是提升自己。”
程麗雪點頭:“我會全心全意學習的。”
“不,”她說的這句話,有那麼一瞬間讓麥望安想到了從前的那個自己,“不是要全心全意、一味地投入學習,你要懂得在學習上找快樂,你要知道勞逸結合。等步入初三之後,體育、實驗甚至是中考,各種測試都會到來,到時候會很累,你得學會放松。”
“好,”程麗雪彎彎嘴角,“謝謝你。”
麥望安回之一笑:“不客氣,我和宿純然是好朋友,你和他是,那我和你也是。”
笑不露齒的程麗雪露出兩顆小虎牙。
宿純然的轉校僅是屬于麥望安學業階段的一個小風波,之後不久,他再次回到自己的生活中,這件事情也就漸漸抛之腦後了。
眨眼間,蟬鳴迎來的盛夏展現衆人的視野裡,期末之後,初二生活就徹底結束了。
又是一個長達兩個月的漫長暑假。
麥望安躺在涼席上,枕頭邊上的風扇嗡嗡地響,他整個人像躺在夜晚的小溪旁,清涼的風把人舒服地裹緊,耳畔盡是蟲鳴與宿鳥的叫聲,一陣陣的就要把人哄着催了眠。
他沒午休的習慣,現在卻有點兒想睡。
突然,風扇的聲音變得小了,又沒了。麥望安睜開眼,半掀眼皮朝目标看去。
“吵醒你了?”阿嫲拍拍風扇,“睡着了就不要吹風扇,小心偏頭痛又着了涼!”
麥望安拿起身邊的蒲扇:“我好熱啊。”
阿嫲笑着坐在床邊,她側過身,一條腿折疊起來搭在床上,從麥望安手中拿過扇子便替他扇風,聲音輕柔道:“我給你扇着。”
“啊,”麥望安眼神愈發明亮,“要不嫲嫲你還是去睡覺吧,我也沒想着真要睡的。”
阿嫲朝着他的大腿毫不留情地一拍,不樂意道:“不許不聽話,叫你睡就趕緊睡。”
“哦……”麥望安重新迷迷糊糊地閉上眼。
從宿純然親口坦白他是驅魇師的後代并否認并非是他殺死太叔仙人後,麥望安就總會尋思這件事情。他可以相信宿純然,也覺得宿純然說的就是事實,但他還會疑惑為何會在那場似虛似實的場面中看見那樣的臉。
他再次回溯到那次的記憶之中。
他沒有認錯,那就是宿純然,不是虛幻的,而是真實存在的,他們兩人還對視過。
周遭漆黑的環境中,他們目光交彙,明明隔着很近,朦胧之中又覺得極遠,那張臉在缭繞的霧影中若隐若現,讓人竟覺得假。那一張和宿純然一模一樣的臉,很假。
在睡夢中,麥望安猛然一蹬腿,随後他慢慢醒來,疲倦地擡手摸了摸額頭與後背。
全都是溫熱的汗液。
他把手重重地垂在身側,喘着粗氣,想着剛才在夢裡思考的事情。他認為有必要與路将甯再提起一次,好讓恙再進一步追究。一日不把那人揪出來,一日就不安心。
他揉了揉眼睛,坐起,看向窗外。天已經不再是那麼藍,午後的天漸黃,瞧着有風,雲彩自西向東緩緩飄然而過。他爬過去,把窗子拉開,燥熱的風猛然灌入房間,讓人覺得悶熱,有些喘不過氣,看來不久有一場雨。
客廳裡的電子表唱起悠揚的歌曲,麥望安豎着耳朵仔細聆聽客廳的聲音,确認無人在家後,才放心大膽地赤着腳走上地闆。他在茶幾前喝下一杯涼水,杯子離口後暢快地哈了一聲,引得趴在窗台上的無常擡起頭。
“路将甯不要你了你知道嗎?”麥望安跪在沙發上,趴在窗沿兒上與面無表情的無常大眼瞪小眼,“讓路将甯來找我玩兒他也不稀罕來,現在胡同裡修了道,他又得找着理由不能過來了,沈從意也不來打遊戲了。”
夏季多暴雨,胡同的泥路坑坑窪窪,影響居民生活,政府為了村民的便捷,特意向上級部門申報。等通過批準後下達指令,施工隊伍進行每條道路的修建,無必要者不許外出,以防踐踏工作人員的勞動成果,影響道路美觀,或在驗收時造成不必要的麻煩。
所以前幾天,每家每戶都待在家,新修好的胡同裡一輛車都看不見,驗收後的這幾天水泥逐漸成型變硬,人們這才外出閑聊。
無常無心聽他碎碎念,待他停止叨唠之後,頭一扭,埋在彎曲的前腿之間又睡去。
麥望安作勢要給它腦瓜崩,想來想去還是忍住了,離開前隻是抱怨地嘀咕了幾句。
——
在他百無聊賴地回到房間,趴在床上找出英語報閱讀時,路将甯正巧經過胡同口。
依舊和往常一樣,路将甯的母親對兒子的學習毫不死心,好像勢必要讓他在假期裡努力一番,好來彎道超車,尤其是當她從班主任口中聽到路将甯的英語成績一直在以一個緩慢的速度提高時,她便更加上心起來。
今日路将甯難得沒有選擇逃課,而是待在空調屋内享受了一個下午,五點準時放學的他也沒有立即回家,兜兜轉轉,順着去小學的路,不知不覺就走到了熟悉的胡同口。
從前經常走過的路,如今煥然一新,青灰色的水泥路被精修得宛若街道,未完全撕裂的藍色薄膜在風中起伏飄蕩。路将甯擡起一隻腳在上面輕輕踩着,仔細看去,他的腳邊還有幾枚梅花腳印,估計是哪家的貓貓狗狗在外散步,趁水泥還未幹結踩在上面的。
他朝前走了兩步,還沒出十米又蓦然折返回去,停在原地的他轉回頭去,凝望胡同裡的十字路口,思來想去最後還是離開了。
——
待在家裡的麥望安絲毫不知道他錯過一個與心心念念想着的人見一面的機會。
此刻的他悠閑地仰躺在床上,擎着手臂,手裡還緊攥着英語報紙,一目十行地閱讀着上面的文章。阿嫲進屋詢問他想吃什麼,他耷拉在床邊的腿不自覺地晃動着,而後手一松,報紙就輕飄飄地落下,溫柔地蓋住了他的臉。
他尋思好一會兒,才猛吸一口氣,把報紙從臉上吹跑:“嫲嫲做什麼我就吃什麼。”
“是嗎?那我可就要捏肉丸子水餃了。”
麥望安當即挺起身子:“這個不行!”
祖孫二人的笑聲旋即回蕩在房間裡。
傍晚,天空響起幾道悶雷,空氣中的燥熱因子被驟起的大風吹跑,換來的是悉悉索索的幾滴雨,緊接着一場大雨突然而至。
這場雨持續了一天一夜,由大到小又由小及大,一陣一陣的,次日傍晚才停止。
當天晚上,炎熱的氣溫被濕潤壓蓋,空中彌漫着青草與泥土的芳香,樹林裡蛙聲一片,乘涼的人都選擇在這個晚上出門夜行。
閑來無事,阿嫲喊着麥望安去抓蟬猴。
一場大雨過後,泥土變得松軟,洞孔裡的環境不适合蟬猴生存,它們會争先恐後地爬出進行蛻變。這個階段是蛻變高峰期,有經驗的捕蟬人會趁此機會多加捕捉,天還沒有完全黑透,北面的樹林就有無數燈光了。
“沈從意有沒有在家?”麥望安換了一身長袖長褲,又從鞋櫃裡翻出一雙雨靴。
“不知道啊,”阿嫲遞來手電筒說,“你去找一找他,你們兩個最近都沒見面了吧。”
自放暑假以來,麥望安與沈從意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除了前段時間修路,沈從意的母親還給孩子報名補習班,為的就是想讓沈從意能夠為以後的中考好好沖刺一番。
與路将甯前段時間聊起天來,還聽見路将甯說在補習班撞見過沈從意,由此麥望安才知道沈從意暑假報名補習班這一件事情。
“那我去找找他。”
來到沈從意家門口,麥望安直接開門進入。
大院裡亮着燈,卻沒看見人,家中的狗早就認識了他這個熟人,隻擡頭看了看,随後又趴了回去。他關上門,緩步前行,還沒走到屋門口,就看見沈從意的母親探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