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嬸嬸,”麥望安問,“沈從意在家嗎?”
女人臉上堆着笑:“在家啊,他不在家還能去哪兒?快,别站在外面讓蚊子咬,沈從意就在他房間裡。沈從意,安安找你!”
馬上,西面的房間内傳來一聲不耐煩地回應:“我聽見了,你讓他進來呗!”
瞧見女人面容上升起的怒意,麥望安立刻小聲說起一句:“那嬸嬸我就過去了……”
他說完,從女人身邊繞過,徑直走到沈從意的房間門前,開門關門一氣呵成。他轉過身去,看見沈從意就坐在床上,手裡抱着一本漫畫書,看封皮大概是一本《阿呆》。
不等沈從意問來意,他從口袋裡拿出手電筒,晃了晃:“你要不要一起去捉蟬猴?”
“啊,”沈從意糾結,“可是剛下完雨。”
“就是下完雨這東西才往外爬呢。”
“但是髒了鞋我媽媽又得說我了……”
麥望安想了想,靈機一動:“咱們兩個腳碼差不多,你穿我的,我回去找出阿嫲的那雙鞋子,我穿她的。這樣呢,行不行?”
沈從意咬着下唇,眸子骨碌一轉,最後二話不說地合上書,把它壓在枕頭底下,像個猴子似的麻溜地翻下床去:“我得去我阿婆那邊找一找手電筒,你和我一起過去。”
說完,兩人一前一後從房間裡走出,碰巧沈從意的母親就在客廳坐着,見兩人一齊向外擁,連忙喊住:“你們兩個去哪兒啊?”
沈從意沒聽見一樣往前趕,麥望安走在他的後面,總覺得不回複也太沒有禮貌。
他說:“我和他去找蟬猴兒。”
他剛說完,女人就皺緊眉頭:“這剛下完雨呢,去樹林子裡多埋汰啊。”
麥望安不敢直視女人的眼睛,聽見這話也沒回應,而是看着停下的沈從意笑了笑。
沈從意繃緊着臉:“手電筒給了阿婆?”
“我又不用我怎麼知道?”女人挪了挪位置,雙手抱胸,滿目的恨鐵不成鋼,“你啊就是玩兒心太重,讓你讀書也沒見得你有這麼積極過,你要是讀書有這麼積極,早就趕上人家安安了,也不知道腦子裡成天有什麼。”
“你又拿這種事情說我。”沈從意冷言。
“我拿什麼說你了,這不是事實?”沈從意的母親也跟着冷了臉,“我說我怎麼養出你這麼一個東西,跟你那個爹一樣,成天就知道怎麼堵話氣死我!你什麼時候能學一學人家安安啊,你看看人家安安多麼懂事!”
忽然就被牽扯進母子二人的糾紛中,麥望安有些站立不住,他欲言又止地看向沙發上的女人,又轉頭端量幾眼沈從意。母子兩人以目光為刀刃,互相傷害對方,任憑誰也不肯先低下頭顱說句委婉的話來挽救局勢。
四周擴散開的緊張感糊住鼻腔,麥望安有些窒息,握着手電筒的手也在逐漸用力。
“算了,”女人先開的口,她有氣無力地偏開頭,甚至閉上了眼,“我不跟你吵,你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髒鞋别讓我洗。”
聽到她這麼說,麥望安以為這件事情就算是這麼結束了,誰知身前的沈從意不知道被哪句話給傷着了,他瞬間就爆發了情緒。
“我什麼時候讓你給我洗過鞋子,什麼叫我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原本開着的門被沈從意一把摔上,他對着滿眼錯愕的女人怒吼着、哭泣着,“明明我現在的樣子一直都是你給我擺出來的,我的選擇從來都是你的選擇,我哪裡愛怎麼樣了!你總願意拿别人跟我比,你這麼喜歡别人就讓别人給你當兒子,你還要我幹什麼!我不出去了行吧!”
沈從意吆喝完,抹着眼淚疾步走向自己的房間,又重重地把門關上,随後房間内傳出斷斷續續的哭嚎聲。女人被兒子的話說得在客廳愣了許久,反應過來之後,她站起身就欲要沖入沈從意的房間,見門是從裡面反鎖後,她拍打着房門,與沈從意唱着反調。
母子二人的矛盾持續升級,以沈從意現在的狀态也不适合再跟着外出捉蟬猴兒,麥望安想着自己若是再待下去,怕會是不妥。所以他沒有打一聲招呼,轉頭就離開了。
由于傍晚才停雨,地上的積水都還未曾蒸發,在這黑漆漆的胡同裡,時不時就會誤踩一腳。不會再怎麼說,也要比從前一腳一個泥坑來得強,而村裡的老人也不需要在雨後去大道上坐着閑聊,水泥地都修到了每家每戶的門口,他們拿着馬紮就可就地而坐。
麥望安的家門口恰巧在十字路上,附近的大爺大媽都愛聚集在這樣的地段,阿嫲又是個讨人喜歡的老太太,所有人幾乎都齊聚在這裡,圍成一個圈,彼此各聊各的話題。
“是安安吧?”沈從意的阿婆老遠就把麥望安給認了出來,“怎麼,小意不出來啊?”
麥望安沒有提出母子吵架的事情,他給老太太編了一個謊:“沈從意說他的肚子不舒服,今天晚上先不出來,明天再約。”
“吃壞肚子了吧?”阿嫲在一旁擔憂道。
随即,人群中又開始圍繞着夏季食物中毒這個話題東扯西聊,麥望安趁此回了家。
回到家,他第一時間打開電腦。不知道為什麼,沈從意與他母親吵架的畫面久久的萦繞在腦海中,當時每層勸一勸的他現在倒是在心裡憋了許多話,如今隻想找人聊聊。
他的首選人就是常年在線的路将甯。
果不其然,登上Q就能看見頭像一直是彩色的路将甯,他毫不猶豫地雙擊進入。
可打開聊天框之後,他又不知道該對着路将甯傾訴些什麼,隻能默默地發着呆……
他瞄到右下角,發現時間還早,于是向對面發出邀請:你要來和我一起捉蟬猴嗎?
許久,手機在線的路将甯都沒能給出麥望安一個确切的回複,在等待期間麥望安什麼事情也沒有去做,隻一味地盯着屏幕。
突然間,那邊說:等我。
接到路将甯發來的消息那一瞬,麥望安從位置上站起,将電腦待機,又收拾收拾行裝,拿起桌上的手電筒,再一次跑出家門。
門口的老太太們見剛回家不久的人又火急火燎地跑出來,個個驚訝地朝他看去,人群中好一會兒沒了聲音,隻有蛐蛐的叫聲。
“家裡進賊了嗎,看你這毛毛躁躁的。”
阿嫲笑着抱怨一句,有一個開頭的,其他人立馬就嘁嘁喳喳起來,紛紛詢問原因。
“呃,”成為衆人焦點的麥望安發覺腿腳有點兒酥軟,嘴皮子也不利索,“我同學來找我去北面摸蟬猴兒,我那個……去看看。”
“誰啊?”阿嫲明知故問,“甯甯啊?”
麥望安點點頭:“嗯。”
阿嫲擺擺手,示意把他放行,同時她轉過頭去,就開始與衆姐妹讨論孩子的友誼。
又是一個可聊半個時辰的話題,衆人又一次聊得熱火朝天起來,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歡聲笑語的場面堪比清晨叽喳的麻雀。麥望安無心聽她們聊下去,他一路小跑到胡同東口的街道上,打算把人攔下,好直接越過家門口的老太太,徑直前往小樹林。
與路将甯碰面是十分鐘後的事情,兩人還沒真正踏入村北頭的小樹林中,老遠就看見一道道光束從林子裡豎出,直指天空。
林子中,沒有想象中的泥濘不堪,無法前行,相反的,淤積的爛泥都被來來回回的人踏平,忽略偶爾有的地方或許還會存有坑窪,反倒是可以算作出奇地好走。
隻是這腳下相對舒适些,可不代表頂上就平安無事。雨後的天氣總歸是涼的,晚風飕飕地吹在濃密的樹葉間,喚醒一陣搖晃,葉上積存的水珠就像又下一場暴雨似的落在頭上。
好巧不巧,麥望安駐足,剛拿着手電筒向上照去,噼裡啪啦的,就被砸了個正着。
身後驟然出現一聲輕笑:“落湯雞。”
麥望安:“……再笑把你打成蟬。”
他嘀咕着,愁眉苦臉地仰面,一邊擦拭着額頭,一邊穿過樹林朝深藍色的天空看。
一場夏雨過後,不止是地面被雨水沖刷得一幹二淨,連同黑夜也是這般明亮。穿過枝葉間的縫隙,在這深邃的夜空中,一輪黃月懸挂當空,周旁群星熠熠生輝,那北鬥被擦得如同閃耀的晶鑽,它的形狀極為顯眼。
他順着茫茫如塵埃的光線,看向投射在泥面上的斑駁碎影。光影與樹影相互交映在一起,他看見的光同樣也被樹看見,萦繞在他鼻尖的土腥味同樣也是樹曾經呼吸過的。
他與自然共生。
突然,他找到了比宅家更有趣的事情。
“我沒想到這裡還有螢火蟲。”
麥望安回過頭去,看見路将甯擡起的胳膊上停留着一隻發着光的蟲子。
何止是路将甯沒料到,他簡直也沒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螢火蟲這種東西在他的記憶中已經非常的遙遠,之前跟着母親搬去市内,城市内每晚都通火通明的,條件也完全不适合螢火蟲的生存,自那時起他就在也沒有見過它們。
眼前的這隻小螢火蟲大概是感受到了林間的安谧與恬靜,又或是路将甯的身上沾有它喜歡的味道,它打着燈,停留了很久。麥望安将呼吸收斂,小心翼翼地觀察它,生怕驚擾它,搶走本該屬于螢火蟲的一份安甯。
“聽說有的螢火蟲不會飛。”麥望安問。
“嗯,”路将甯說,“生物多樣性。”
麥望安笑了笑,沒等他想好接下話,便發現了更新奇的事情:“你看它不亮了啊。”
“沒死,”路将甯打消他的顧慮,“它們發光的主要是為了求偶,我又不是螢火蟲。”
他的話讓麥望安想起一款相親節目,這足以戳中他腹中的笑蟲:“它給你滅燈了。”
路将甯面無表情地看着他:“……有病吧你。不是說好找蟬猴兒嗎,還杵在這兒?”
突然提及正事,麥望安當即回神,連忙讓路将甯把螢火蟲放走,他們好繼續前行。
看着它匆匆飛遠,麥望安想到了之前做過的一篇題目:小飛蟲,提着燈籠在漫遊。
細細數來,今晚在這片樹林中捉蟬猴兒的人不少,麥望安與路将甯分頭行動,收獲也算為可觀,合計在一起,兩人該有一瓶。
回去的路上,這一瓶活着的蟬猴兒都塞入了麥望安的口袋。路将甯把它們拿回去也是浪費,他和他的母親不愛這一口,麥望安雖也不吃,但架不住家裡還有個老人喜歡。
“無常呢,”麥望安問,“它吃不吃?”
路将甯說:“鳥兒它都吃,這個也吃。”
“這樣就好說了,反正不會浪費。”麥望安神情爽朗,把瓶子向上抛起,再用另一隻手把它穩穩地接住,他與路将甯悠閑地朝大道上走去,“之前我提供的線索有用了嗎?”
宿純然在操場上說的話,麥望安是實打實地相信他的。既然這樣,那麼在夢中與宿純然撞臉的那個人,除去有人故意僞裝,那便是麥望安在模樣上确實看花了眼。
但也并非真正看花眼,畢竟兄弟之間長得想像,也是一件尋常可見的事情。
這番結論還是恙分析的。就在之前麥望安提起過宿純然的身世及其家庭情況,恙在了解到宿純然有一個因病早逝的弟弟後,這才重新獲得方向,朝着這層可能深入猜想。
路将甯面色沉重:“查過,隻是——”
麥望安轉頭,五官齊齊放大:“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