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冒熱氣的水餃,麥望安在心底無奈地歎了口氣。他為路将甯騰出地方,幫阿嫲把三人的調料弄好,拿着餐具回到茶幾旁。
“好吃,”路将甯在料汁端到眼下前已經趁熱塞進嘴裡一個,“不比外面的差。”
阿嫲欣慰地笑着:“我就說好吃吧。”
路将甯咀嚼着,看向麥望安:“難道有人挑剔到覺得這樣的水餃還不稱心合意?”
麥望安眯起眼,眼尾勾出警告的弧度。
“也不是挑剔啦,乖乖其實吃肉,就是覺得餃子、包子裡的純肉餡惡心,除了這個其他的他也吃,菜裡的瘦肉他都不挑的。”
“原來是這樣啊,”路将甯存心要頂他幾句,“那以後娶的妻子願意吃怎麼辦?”
“對啊,我就怕以後小閨女願意吃!”
“不勞擔心,”麥望安露出一個體面的微笑,“以後我媳婦兒吃肉,我隻吃皮。”
這頓飯吃得還算其樂融融,麥望安為了自己的面子,忍着胃裡翻湧的不适感,吃下盤子裡大半的肉餃。最後剩下幾個,他連夾起的勇氣都沒得剩下,實在強塞不下,卻又沒有吃飽,猶豫的他在思考是否要丢下這層面子,遲疑之際,便聽見旁邊兩人的對話。
“甯甯就沒有不吃的東西嗎?”
路将甯握着筷子想了想:“讓我現在想還真想不起,不過我也不是完全不挑食。”
“那山楂做的東西你吃不吃呀?”
路将甯點點頭:“我吃山楂的。”
“好,”阿嫲心滿意足地笑道,“那你改天再來家裡,我給你和乖乖做山楂吃。我家乖乖也喜歡吃山楂,就是挑這點兒肉。”
“除了肥肉,這個我倒是不挑——”
話音戛然而止,路将甯低頭,發現幾顆肉丸無規則地躺在他面前的餃子盤裡。
麥望安往嘴裡塞入一個餃子皮,說起話來模糊不清:“你不是不挑嗎,給你吃。”
路将甯:”……”
阿嫲見狀,在一旁笑道:“不像話。”
路将甯的手機是在接到他母親電話之後沒有電的,麥望安的阿嫲使用老年機,家中也沒有相對應的充電器,無法供其充電。路将甯自覺傷勢不重,也不想再在這裡多加叨擾,借着手機沒電的理由,往返趕回了家。
起初,阿嫲是想要送他的,她認為路将甯就是個害羞的孩子,又認為他對這裡沒有歸屬感,鐵了心要送他。後來,她被路将甯強硬地推辭,迫不得已讓麥望安蹬三輪載着他回去,末了怕再阻撓,直接把人攆上車。
但阿嫲不知道麥望安不會騎三輪車。
小時候,麥望安是騎過三輪車的,不過不知道為什麼,在他學會騎有兩個輪子的車子後,三個輪子的車子就不會騎了。坐在三輪駕駛的位置上,每蹬一步,車子就會朝某個方向偏移,送路将甯這一趟,他已經數不清撞在路緣石上多少次。
每每撞一次後他都會想,就算是背着路将甯,現在也到家了。
小區樓下,路将甯坡着腳,破天荒地關心一次車夫:“你回去的時候小心點兒。”
這樣的話讓麥望安心裡有點兒暖暖的。
“别翻了車,到時候就你自己出醜。”
麥望安:“……快閉上烏鴉嘴吧你。”
回去之後,麥望安就一直待家閑着。
從上一次和路将甯去捉蟬猴兒起,他對外面的世界就尤為向往,總想着往外去,卻又不知道該喊着誰。他想過去找一找沈從意,忘性大的他突然忘記沈從意報補習班的事情,而這裡的補習班周末不放假,他又不願在晚上夜出,隻好安穩地待在家裡複習英語知識。
直到路将甯提着禮再次出現在他面前。
這是路将甯的母親要求的,女人說這是一份禮節,因為她工作沒有時間,所以無論如何也是要讓兒子親手把東西送到家裡的。
幾日不見,若是路将甯手裡沒禮,阿嫲上來的第一句話肯定是關心問好,而今他手裡拎着明晃晃的禮物,阿嫲便是一頓念叨。
“你看看你這孩子,來就來了,還拿什麼東西,我就算是個真醫生也用不着你給我帶禮物啊,更何況我啥也不是,你看你!”
“那不行,”路将甯沒有說禮不可廢這類的話,而是轉圜了一下,“如果沒有禮物就沒有我來,主要是因為我太想來看您。”
送禮不是真正的目的,看人才是。
阿嫲當然聽得懂,于是她樂呵呵的。
“怎麼樣了,腿好多了吧?”家中已經有路将甯個人的杯子,他一來這裡,阿嫲就将他曾用過的杯子拿出來,倒上水遞過去。
路将甯雙手捧杯:“已經完全好了。”
阿嫲道:“那就好,不疼不癢就好。”
路将甯這一來,阿嫲定是要留午飯,麥望安本以為他會如之前那般拒絕,他也确實是這樣做了,隻是态度不比從前強勢,推着推着竟是答應了下來,這可好把阿嫲惹得喜出望外,從冰箱裡立馬拿出好些新鮮蔬菜。
問其原因,原來是母親工作,家中無人做飯。
他平日中午會去小餐桌,隻是暑假時段的周末店鋪關門,他又不願從街上的小吃小販那裡買,便把主意打到這兒。不過以路将甯的情商,總要在末尾再補充一句才好。
“主要是前幾日被阿嫲包的餃子養刁了胃口,再吃其他的東西,就會難以下咽。”
他說得真誠,麥望安随他的話緊皺眉頭。
這話阿嫲隻聽表意,也不深究:“好好好,你愛吃我就再給你做。晚飯也留下?”
阿嫲的最後一句話看似詢問,實則暗含着邀請,而路将甯看樣子也不會強勢推脫。
“不行!”
為保住食欲的麥望安心急如焚地喊了一句,開口才意識到有歧義,他便稍委屈地靠近阿嫲,又匆匆解釋一通,“可以留,不準做肉餃子。我不愛吃。”
阿嫲笑話他沒出息,當着路将甯的面子拍他的頭,話裡話外調侃他:“我當然知道你不愛吃呀,我再給你做其他的不行嗎?”
“那你這也太忙了吧……”麥望安眼角的餘光悄悄地瞟向斜前方的路将甯,與之對視後又快速地收回,眨着眼掩蓋片刻慌張。
“呦,給我疼愛的孩兒做飯不算忙。”
“我覺得麥望安說得對,”路将甯微微一笑,試圖遏抑阿嫲的這個念頭,“嫲嫲的肉丸水餃的确讓人懷念,但肉質類的食物做起來不算簡單,況且麥望安不吃,若單單隻是為了我,這也太不值得了。不如嫲嫲做一份我和麥望安都喜歡吃的東西吧,這樣我心裡過得去。肉丸子水餃以後再吃也不遲。”
話音将落,他嘴角高高揚起,狐狸似的眼裡藏着狡黠的笑容,得意地看向麥望安。
“也好啊,我給你們做山楂糕吧!”
路将甯乖巧地笑道:“憑奶奶做主。”
麥望安全程面無表情,最後翻了一眼。
既然肉丸子水餃吃不成,那飯桌上也不能全是素菜,阿嫲在冷凍裡翻箱倒櫃,終于找到一包未開封的雞翅。阿嫲對雞翅的制作手法隻會用可樂炖這麼一種,恰好這也是麥望安最喜歡的做法,她此後就沒有再花工夫在這上面研究。現在路将甯在家做客,她囑托無所事事的麥望安去東頭小賣鋪買可樂。
路将甯一直都很趕眼色,他不想坐在沙發上什麼事情都不幹,阿嫲又保準不會讓他插手洗菜,于是他便跟着麥望安一起東去。
“那你之前周末就是吃小吃攤嗎?”看着近在咫尺的小賣鋪,麥望安突然想問道。
“也不是,”路将甯拿着從院子裡薅走的狗尾巴草,觀摩來觀摩去,“畢竟之前跟着你長到那麼大,腦子裡還是有東西的。”
言外之意,路将甯這家夥會做飯。
麥望安卻突然陷入了沉思。别看他現在跟着阿嫲學做飯,從簡單到複雜,幾乎樣樣都能學個皮毛,對于簡易的食材他也能學到阿嫲的精髓。可是在之前,也就是在另一個世界裡,他的所有精力都放在學習上,做飯他是一竅不通的,其他的他就更是不懂。每逢舍友們提及學習以外的話題,他都盡量把自己縮在不易察覺的角落,拒絕與其交流。
他微微側目,看見把狗尾巴草叼在嘴裡的路将甯,忽而覺得太不真實了。現在的路将甯近乎于之前存在他腦海裡的那個完美的自己,至于為什麼是近乎,那是因為從前麥望安的成績不算太好,他想看見一個在學習上超群的自己,顯然這點路将甯沒有做到。
他剛收回目光,直視前方,身側的路将甯就扭頭看來:“你以為我會像你一樣?”
心緒低落的麥望安急需找一個出口發洩情緒,路将甯就這般沒眼見地撞上,他随即輕聲嘲笑:“我還以為你總吃外面的那些東西把人給吃傻了,要不然你腦子這麼笨。”
路将甯對他刮目相看:“你嘲諷人的功夫可真是見長啊,我都要懷疑你究竟是不是麥望安了,短短幾年變化竟然如此的大。”
如同一隻要打鳴的公雞,驕傲的麥望安昂首挺胸,面朝身邊人抱拳應答:“師傅領進門,修行靠個人。承讓了,全憑你啊。”
路将甯回味一下,而後細想道:“既然你要這麼說,我也不是特别笨啊,我的英語成績可是肉眼可見的增長,有獎狀證明。”
“閉嘴,再說英語就是漢奸!”
路将甯:“……”
一瓶可樂兩塊五,阿嫲給了十元,所以兩人從小賣鋪出來的時候,手上不隻是拎着可樂,還有一小兜、家長口中的三無零食。
“給你。”麥望安把飲料塞進他懷裡。
路将甯拿起看了眼:“康師傅綠茶?”
麥望安挑起唇,一言不發地從他身邊走過,留下個意味深長的眼神:“自己猜。”
午後,淡藍色的天空上沒有一絲雲,好像都被熾熱的光燒化了。屋頂上的紅瓦被曬得發亮,隐約還能望見袅袅煙氣。家雀兒都不敢躲在屋檐下乘涼,隻怕待在裡面不久就會烤焦,掉下來可就連累了綠茵一片。它們都精着呢,全都躲在樹葉濃密的地方享受着微風掠過綠葉的沙沙聲,順帶着一絲清涼。
阿嫲關節不好,午飯後早就挪去了儲存雜貨的東屋,留給受不住熱的孩子們享受着室内新安裝的空調。這個夏天,麥望安的父母雙雙抽時間回來過一次,也是為彌補上次春節沒回家的遺憾,給家中安上一個空調。
空調在客廳裡制着冷,麥望安坐在沙發上正沖着它。無常就在窗台上,它的旁邊是一棵吊蘭,這玩意兒生長的速度極快,沒幾日就留起了長辮子,受空調風一吹,耷拉下去的長苗紛紛向無常那邊掃去,與小貓垂下的尾巴糾纏不清,看起來也頗有一番樂趣。